二十五 小要寻妻(1 / 2)
我的发小徐小要要找老婆了。他家里的情况前面已经说过了,没有人家愿意和他们家结亲,因为他们家里没有长远打算,属于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不存隔夜粮。主要是好吃,好喝,不存厚儿,不给明天留啥想头。我觉得这与徐大伯有关,你听听那称呼就特别与众不同,她叫“兰之”,大大叫“如玉”,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多么富有深厚的文化气息,婉约之至。俺的父母们不适应,她们适应生产队出纳喊的“曹张氏”、“唐姬氏”、“宰刘氏”等称呼。其实有闺女嫁到他家里挺好,因为生活条件普遍不好,都想吃点喝点好的,他家在这方面不含糊,最终嘴不吃亏。现在想想,提前消费,倒也不错,符合现在某些人的消费理念。我们家平时都是比较节约的,也没见攒下来多少钱财,常言说:“一年不吸烟,省个大老犍”,我们家没一个吸烟的,也没见大老犍在家里拴着。后来我家添了一头驴,还是个半大小驴驹,据说还是我姨家无偿给的,养大了都费劲,别说去买一头大牲口了。小要那年辍学回家,不知怎么就成了大队看坡的,就是专门负责集体的庄稼不被谁家的猪羊破坏。私人不允许饲养大牲口,家家养的是猪羊和鸡。我们家一下岗就到了滩里,往北都是生产队的庄稼地,谁家的鸡鸭猪羊,出门就去那柳树趟里觅食,跑到地里破坏生产队的庄稼。为了维护集体利益,大队抽了两个看坡的,就是小要和老踮。徐小要都知道他能吃几个馍喝几碗汤了,这个老踮你们还不知道。他的大号叫石秀全,也是个退伍老兵,和小要他父亲一样享受民政补贴。他老人家的经历可是不一般,我听小要讲,他也是个苦命人,自小就没了爹,跟着母亲嫁到东滩杜家,他叫石秀全就是跟的父姓。他那年自卖自身充当了壮丁,据小要说,卖了八个大洋。那年,他刚娶了个老婆,这就要分别了,小两口那是执手相看,珠泪纷纷,不忍分离。他的妻子是河北沿儿人,不知怎么就嫁给了他,可能是他老家的人吧。他们两口一夜未睡,哭哭笑笑,一直挨到天明,石秀全就拎着一个包袱,把他的老婆送到了渡口,女人抹着眼泪,上船回了娘家。老踮就回来当了国民党的兵。他来到队伍上,跟着连长当勤务兵,背枪背衣物,那个连长简直就没有把他当成个人看待,非打即骂。他暗下决心,一旦开战,他一定趁着混乱把他的连长给做了。有一次,不知道是跟老日打还是跟共产党的队伍打,连长在前面指挥着往上冲,他在后边跟着,老踮看着是个机会,趁混乱想动手。结果,队伍被打乱了,士兵们一哄而散,他也跟着逃了。这次算是没有得手,仍然给这连长背枪。他为什么成了解放军的退伍兵呢?那是国民党和共产党打,也是三大战役时期,他被解放军俘虏了,经过教育以后,换上一身解放军的服装,就成了解放军。不久,解放战争结束,共产党夺得了天下,他是解放军大炮欢迎过来的人,就地转业还乡了。他和小要的父亲还不太一样,他那档次低得多了。仅从他的绰号上就可以看出,是个小人物,小把戏。小要他爹,那是国民党的炮兵连长,有人说是营长,当时不敢承认,他听人说营级以上要杀头,他不知道在对共产党的作战中,有过多少辉煌战绩呢。尽管这样的,老踮们还是享受了退伍军人待遇,多亏了共产党的俘虏政策。他这个人有个爱好,喜欢和老太太谈恋爱,人家都不理他,哪有老太太还弄这个的,所以大家都不待见他。他满身都是国民党兵的习气,六亲不认,就认识钱财。小要也是这种三不在乎的人物,所以,大队就挑选了这两个“大公无私”的人来担当这个重任。
小要他俩但凡逮住谁家的猪羊啃食生产队的庄稼了,那是老天爷来说情也不准许,大队部的大喇叭成了他俩宣传大队看坡制度的专用工具。只要一听见喇叭里“喂喂”的试音,就知道是石秀全要开始发表重要通知了。喇叭里高喊:“东滩咧老少爷们都,”这是开场白,相当于领导讲话开头先说“同志们”,“谁家的猪羊再敢啃生产队的麦苗,撵不上打死,撵上了罚。别说不给面子啊,你就是把俺爹从墓里扒出来说情也不中。”他爹死了好多年了,还是河北沿儿的。下面还有一句话,“打死了煮煮吃肉,你找来你还得给我拿盐钱。”听听,当个公家看坡的就这么厉害。
大家听了都笑了。小要就是跟着石秀全干的这种活。这中间还有一个笑话,他俩撵住南村的一头猪,这头猪啃了北村生产队的麦苗,他俩一直撵到人家家里,猪的主人都认识他,却不知道石秀全的大号,拿着烟,撵着直叫“老踮哥”。这是他的外号,所以越叫他越性,就是脾气越大,最后还是必须罚钱才算拉倒。
小要当时就跟着这个老退伍兵弄事儿,也学得一身国民党兵的流气,六亲不认。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有人私下里给他们一些好处,也有不罚款不打死猪羊不拿盐钱的,这都是这俩人故意虚张声势。不过,这个差事好是好,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损害了小要同志的名声,对他找对象不利。老踮同志是不说了,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啥都不讲究了,小要你可是正要找对象呢。
晚上,小要就住在大队部,任务是看电话。那时候的防汛工作是重中之重,要求非常严厉,大队部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守着电话。小要少媳妇没老婆的,除了看坡就是住在大队部看电话,也算是大队的人,干公家活的,光看那出门走路的姿势就不一样,只嫌路窄。大队也没有电视机,他又不识字,吃了饭就躺在床上琢磨事儿,敲着二郎腿儿,哼唱着跟那个“老踮哥”学来的小调。电话来了,就接个电话喊个人,要不就是和公社的总机闲聊,就是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他倒是干得津津有味。时间一长,他不知怎么就和公社总机小姐姐喷上了,俩人一聊就是几个钟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是怎么连线的,公社那头不知道有几个接线孔,这头就这一个手摇电话,这一路成了俩人的专线。我想着可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的,那时间段里的电话少。但是,万一上面来了防汛电话那可怎么办呢?有一次,小要和那个小总机聊得不过瘾,就好比现在的的网上聊天,急得抓耳挠腮了就相约见面,去开房间。当时条件不允许,没有旅社宾馆的供他俩幽会。小要就跑八里地,约到公社后边的一片树林里,和他的小总机宝贝相会。那个地方很隐蔽,是一片公坟,他俩可能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吓得他俩再也不敢去了。俩人在那里好一阵缠绵,我问他都做了哪些事情,小要只是说他们就亲了亲嘴,其他什么都没有干成。他当时对我露出那种令人羡慕的嬉笑,笑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我心里还有点妒忌。他说:“嘻嘻嘻,你不知道兄弟,得的很,俺俩不是,就在公社后头的树林里,坐到草地上,俺俩好亲咧,她把她的舌头亲的吱哇吱哇响。”我听了以后就忍不住撇撇嘴问:“还干啥了?”他摇摇手说:“我脱她的裤子她不愿意,我要是把她的裤子脱下来,我对你说,我就”带点儿黄色的味儿。我不相信他说的话都说真的,他一个大队看电话的,人家是公社的总机,又是那样的年轻漂亮,会看得上他?我觉得那个女的看上我也不一定会看上他。看他那老掉腰驴一样的身材,一走路拧着个大屁股,像个娘们,他这是吹大蛋。不过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不由你不信。我也见过那个总机,她在南河一干就是好几年,我去南河学校教书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当总机。我们俩还聊过呢,我当时也忘记问她和小要的事了。这个时期,我年纪小,不太懂这些男女之事,小要他比我大几岁,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天天想着发情放浪,根本就没把那个破电话放在心上。他俩的爱情故事也就是昙花一现。后来还是被那个总计的家里人发现了,就果断地割断了他们的情缘。我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这种事情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公社总机是正式工,小要是个农民,况且俩人的家庭悬殊太大,那个女总机的母亲当初也是总机,退休了,女儿接班,全家都是商品粮,不可能成功的。这件事情也就在公社后头的树林里黏糊了一两次,接了几次吻,接下来就逐渐没了下文。
突然有一天,小要又不当大队看坡的和电话员了,又回到他那个像麦场一样四下透绿的院子里。我们几个经常到他家里去找他,看他父亲在那里喝陈皮酒,看他母亲在那里看大本头。听着他父亲亲切地叫“如玉”,他母亲也亲切然而很婉约地回叫“兰之”,我们就在一旁窃笑,觉得挺好玩儿的。小要上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姐姐们都相继出嫁,哥哥也早过了结婚的年龄,他本人也到了婚嫁之年,所以,他们各自天天想着自己找老婆的事。媒人是不会主动光顾他家的,一提他家的情况,没有愿意往下继续的。不过,車走車路,马走马路,小要走的是近路,不劳媒人费心。当然,媒人也休想从他家里混到一顿饭吃。都知道的,人馋去说媒,狗馋舔碓碓,媒人也是捡好人家才去说的。那一年的秋季破例没淹滩,成了一滩好庄稼,尤其是那滩中的黄豆,长得格外的好,产量也高。可能是河神特意眷顾我们滩里人,让我们这些可怜的沿黄子孙也吃饱一次肚子。我们的黄河滩不能年年都丰收,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穷了。生产队的豆子收割以后,留下了很多落地的豆秧,县南的人都来我们滩里捡拾豆子,晚上不回去,就住在我们村群众家里。小要家里住了一家三口,是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已经是大姑娘了,小要一家对他们都很照顾。那时候,在我们村,家家都是这样,淳朴善良,富有同情心。那时候的人都奉行积德行善,道德水准高,都顾忌自家在村里的名声。我们家也住着几个兰考人。就这样,小要很快就和那个女孩子好上了。小要又对我讲起了他的罗曼史。他讲的时候很是夸张,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羡慕的,故意气我的,有虚构成分,他知道我不会谈恋爱,更没有和女孩子亲近过,他知道我肯定会羡慕他的。接机炫耀一下吧。
“我对你说兄弟,俺俩不是,头一次见面,那就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她在俺家里吃住,你想呗,能不动心?”
我知道他爱吹牛,就故意做出一副故意不相信的样子,撇着嘴说:“吹吧,吹吧,反正吹死牛也不抵命。上一回那个总机你不是说你俩对上了,最后不还是黄了。你就会点瞎火儿。”
他见我不信,就加重语气对我说:“这一回和上一回不一样,黑了睡觉,她睡俺咧西屋,那一天她妈回家了,她一个人,我半夜就摸过去了,俺俩睡在一个床上,你想吧,你好好想想,那会闲住不会。”嬉皮笑脸地,让人听了生气。
我就故意说:“又是亲嘴了,摸身了,净瞎吹。”
他见我不相信,开始对我和思桐连棚小喜讲起了细节:“您不知道,俺俩不是,她比我还性咧?那家伙,一夜都没有合眼,她搂着我,我搂住她,一夜不松开,你不知道有多得。你们不知道,你们几个见过娘们儿家啥样吗?我对你们说,那家伙,她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我把我的舌头伸到她嘴里,叫你要死要活的,她不是睡她一夜第二天叫我死了都中。”下面把那些让我们都好奇的细节都说了,就像黄色录像,我们几个听了热血沸腾,脑袋嗡嗡的。谁见过这个啊。当时,我们几个没有听完就都咽了唾沫。
听他喷了半天,我们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就等着下文。他最后说:“俺俩是都愿意,都这样了,还能不愿意?她妈来了,看到我和她妞不一样,就知道坏醋了,马上带着她妞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此时,他满脸露出了愁容,唉声叹气的。
我们几个小家伙听得如痴如醉的,本来想听到大团圆的结局,谁知最后他却说出了和那个总机小妞一样的结局,我们当时都泄了气。
我问他:“你不是说她本人愿意吗?现在不兴包办婚姻,她妈不愿意不净白搭?你们俩偷偷跑了不就齐了。”
小要这时候不像刚才那么得意忘形了,也不再讲他的色情故事,蹲在地上,像被霜打了一样,除了甩手,别无良策。
思桐出了个主意,他说:“你们看这样中不中,咱几个去她庄里找她,找到她把她领回来,恁俩住到一起,她妈再不愿意,生米做成熟饭了,肚大了,她妈再不愿意也晚了。”
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表示赞成。小要也同意,他知道她家在南乡的村名,我们四个就借了两辆自行车,俩人一辆,于一天早上,向南乡进发。我们也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到底有多远,走着打听着,走了差不多一个上午,仔细算算,估计要有五六十里的路,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庄,就以走亲戚的名义,打听那个女的家住哪里。来到她家门口,也没法直接进家,围着她们家的门转了几圈儿,也没看见小要相好的影子。他更不敢去家里了,我们都知道他要是去了肯定要挨一顿暴打。当时男女谈恋爱,在农村还不盛行,特别是对于女方而言,谁家闺女谈恋爱,跟谁跑了,传出去很丢人,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全家在村里头抬不起头来。正当我们无计可施时,突然,从东边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边走边喊着:
“卖焦酥糖喽!”
原来是个卖焦酥糖的年轻人。
思桐善于搞外交,胆子也大,不管人家是否愿意,上前就和人家攀谈起来:“你是卖焦酥糖咧?你去过北乡没有?没有。哦,就这吧伙计,我看你也累了,我替你去转一圈儿吧,卖的钱都是你的。这不是他几个都在这儿,你先和他们说话儿,歇一会儿,我转一圈儿就回来。”
见此机会,我也想跟去看看稀罕,就骑着自行车,和思桐一块儿去卖焦酥糖。
思桐边走边喊:“谁买焦酥糖?”
我不敢喊,我没思桐有勇气。
到了那个女孩家门口,我们站着不走了。思桐一直在那里喊着:
“谁买焦酥糖!谁买焦酥糖!”
喊了半天也没人出来买,最后,思桐干脆把车扎住,对我说:“你先看着车,我去她家看看,我就说渴了,要口水喝。只要看见那个女的,我就把她领出来,她只要愿意跟咱走,咱就把人领走,她妈出来也没办法。”
我感到有些紧张,就小声提醒他:“你可小心点儿,别让他们家的人发现了打一顿。”
“没事儿,我跟他家的妞又没秧儿,他凭啥打我啊?”思桐煞有介事地走进院里,一进门就喊起来,“掌柜咧,寻口水喝喝呗!”
这时候,从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小要他老丈母娘,她看着走进院子里一个半大孩子,就问:“你是弄啥咧?”
思桐回答说:“我是卖焦酥糖咧,走到你家门口了,渴了,想寻口水喝喝。”
那女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思桐一眼,很不友好地说:“那小压井里有水,喝呗。”
思桐可能是真的渴了,从井里轧出来一些水,拿起旁边的碗喝了一碗,那清凉的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我看见了,也想喝点,就过去也喝了一碗。我观察这家的情况,和我们那里差不多,都是一般的农家,没有头门,没有完整的院墙,那房子也都很简陋,都是一间两间的接着,大多是草房子。我很注意观察那个活动目标,就是不见那女孩出来。我们大声小气地在院子里说话,说的很有用意,就是想引起那个女孩的注意。
“俺是北乡咧,来这里卖焦酥糖了,买家不多。俺那里正收秋庄稼,豆都收得差不多了,还有高粱没有收完。”思桐大声小气地说着,等于说给那个女孩听。
我说:“俺队里的豆听说收得差不多了,俺那里拾豆子的可多,都住哪儿不走,一个人都拾好几百斤。”
那个老女人警惕起来,她看着我们莫名其妙地说闲话,就过来问道:
“你们是北乡那个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