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录像（1 / 2）
bj馆初代方舟系统——也就是原型机——的最后一次安全检测是在早上九点开始的。朱雨霏今天提前了半个多小时便来到了馆里。
她今天起得比较早，冲了个热热的淋浴之后，感觉精神恢复的还不错。然而毕竟是连喝了两晚酒，睡得也晚，从镜中看去，气色较平时还是差了很多。无奈之下，她在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粉底，画了浓妆，希望借此遮挡干涩的皮肤、醒目的眼袋以及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妆后的效果其实还算不错，但那两只眼睛中却依旧透着一丝憔悴，缺乏光彩。
朱雨霏早餐只喝了一杯牛奶，勉强啃了半个苹果。这两晚摄入的酒精让她胃里直到现在都还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的肠子似乎都打了死结，纠缠在一起，恨不得把它们掏出来捋顺了再放回去。
她今天穿了一条藏蓝色小脚牛仔裤，暗红色的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小西装，脚蹬一双黑色高跟鞋。她在穿衣镜前来回转了几圈，感觉如此装扮起来倒也蛮精神的。
离开公寓时刚过八点，时间还是很宽裕的。朱雨霏的住处距离bj馆其实并不算近，但由于如今的城市里人少车稀、路况十分通畅，因此开车十几分钟便可到达。
车子开动后，朱雨霏又想起了昨晚跟玲子喝酒时的光景。她早就听说过史密斯博士一直在爱慕玲子母亲的传闻，但昨天听玲子说他竟然跟她母亲是以同样的疾病去世时，她还是颇为感慨和震惊的。她倒没有产生玲子后来的那种过度猜测，只是觉得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史密斯博士就是希望通过如此方式离开人世呢？朱雨霏如此猜想，否则他又怎么会走得如玲子描述的那般安详、那样从容？她轻叹一声，有些嫉妒地琢磨着自己怎么就没遇上一个像史密斯那么专情的男人呢？或者像吴叔叔那种也不错呦！起码他能豁出性命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唉——看来我还是没这命啊！
许多年前，朱雨霏在现实世界也曾经有过一个恋人，是她上初中时的一位学长，大灾变爆发时他刚上高二。他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有着白皙的面庞、高高的个子和一头飘逸蓬松的长发。大灾变前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控球后卫，同时也是大家认定的下任队长。朱雨霏记得当时有很多女生都在疯狂地迷恋这位帅哥，仅自己班上大概就有五六人之多。作为学校的啦啦队成员，她与他有过一些接触。不过那时的他并未特别在意过这位比他小了三届的漂亮女孩，她也没敢对他抱有更多幻想。
再次相见是在大灾变后的一次高端酒会上。她那时在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跟着导师前来为他们的研究项目拉资金。而他则已经进入了自家企业，随同母亲到美国来谈生意。不经意地邂逅迅速燃起了爱情的火花，让两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想起初尝爱情滋味时的那种甜蜜，朱雨霏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似乎那抹甜甜的味道仍在她的唇间留有余韵。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将永远沐浴在爱情的阳光里直至永恒。但最终，他还是在母亲的压力下娶了合作伙伴的女儿。一场激烈地争吵之后，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再未见面。
梦醒之后，她没再爱过——虽然身边的追求者依然众多。然而这并不表示她便一直处于单身。在现实世界中她确实始终保持单身，但在方舟世界的那四十五年里，她却已经交往了十几位男性。最长的一个相处了五年，而最短的只一起呆了三天。她不再幻想那种白头偕老式的古典爱情，只求在一起时情投意合。
刚开始朱雨霏会以为自己是由于之前的失恋而在报复性地与男人交往，但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生活在方舟世界的人们基本大都如此。在方舟这个开放自由的世界里，婚姻已经不复存在。
起初人们还像在现实世界一样结为伴侣，组建家庭。但随着时间的消磨，几乎所有家庭最终都以崩溃告终。想来这也不算奇怪，百年之约绝非人们想象中那样这么容易遵守，而“爱你一万年”这句话也终于被方舟中的现实证明了其只能在往昔的歌词中存在。
人们转身离开，去寻找新的激情，周而复始。而变换伴侣的时间也逐渐缩短。默契从此产生，无人口出怨言。
像史密斯博士这样爱一个人爱到死的事，朱雨霏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她的认知中，这种感情恐怕只能从童话故事中才能找到：从此，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现实并非童话，她隐约觉得或许正因为人生短暂而有限，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拼命爱其所爱。一旦生命的跨度超过了某一临界点，很多事便再也不一样了。
那么人呢？
意识到时，车子已经稳稳停下。透过车窗环顾四周，朱雨霏发现此处并非自己工作的大灾变纪念馆。车子正停在一个路口前，道路两旁高楼林立，前后左右就只有她这一辆车，就连行人也不见一个。这里是她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距bj馆还有两个街区。她知道眼前这个区域平时便是冷冷清清，人迹稀少，然而此时置身于此，则更增添了一种荒凉萧瑟之感。
前面路口在两个方向的车道上都放置着路障，人行道也被护栏挡着。一辆治安巡逻车和两部军绿色大型车辆依次停在路障后的街道左侧，车头正对着朱雨霏前进的方向。一个高大的智能安全员此时正手拿一个看起来像是安检用的仪器站在她的车头右侧上下比划着，另外几个则位于路障两侧持枪守卫。这些具有高度智能的机器人不时来回走动警戒，从高楼间泄下的晨光洒在它们一身乳白色涂装的光滑漆面上，反射出如同镜面般闪耀的光泽。
看着眼前的路障和安全员，朱雨霏一头雾水，心头怦怦直跳。前方难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吗？她不安地想。否则这条路为何会被封锁了呢？哎，刚才要是在路上听听新闻就好了，说不定能了解到一些信息。可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没人通知我呢？
就在朱雨霏胡思乱想之际，一位身穿印有白色“治安官”字样防弹背心的微胖女人走了过来，朱雨霏赶紧降下了后排车窗。
“朱雨霏博士？”女人一边问，一边低头朝车内扫视。这位治安官脸色黑红，脖颈短粗，扁鼻头，厚嘴唇，打着小卷的短发紧贴着头皮，让她联想到佛祖的脑袋。她用手上拿着的一个小东西对着朱雨霏照了照，朱雨霏估计这玩意儿应该是一种用于识别身份仪器。
“是我，这，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朱雨霏眼望着前方的路障和安全员问道。
“没有。昨天晚上接到的命令，为了保障合并启动仪式的安全进行，从今天凌晨五点开始直到明天仪式结束，bj馆周边两个街区内都要戒严。所有进出车辆及人员也必须进行相关的安全检查。请您配合。”女人用平板板的声音像背课文似的说。手中的仪器“滴”的响了一声，顶端亮起一盏绿灯。
“这么大阵仗啊！好吧。”安全检查？为了合并启动仪式？有这么严重吗？朱雨霏满心狐疑。可是自己也没接到相关的通知呀？不知道馆里的其他人是否知道。她下意识伸头看了一眼前排中控屏上显示的时间：八点十九分。然后忽然想起似的追问了一句：“呃，需要我怎么配合？”
“坐着就行。我这边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信息，不过安全员还在进行检查，没问题的话两三分钟即可放行。”她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此时治安官已经收起那个小玩意儿，双目平视远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怎么突然就要戒严了呢？之前我从未接到类似的通知啊！”朱雨霏问。说话间，一架“蜂鸟”式武装无人机从治安官背后的天空中一闪而过，消失在一座大厦背后。
治安官听完仍旧目视前方了几秒钟后，这才向朱雨霏投下视线，露出了一个可能是微笑的表情，说：“防患于未然嘛，毕竟明天的仪式不容有失，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反正上面就是这么交代的，为了保障大灾变纪念馆、方舟原型机系统以及相关人员的安全，因此增派了安防保障力量，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恐怖袭击和破坏行为。就是这样。”说完她耸耸肩，圆圆的下巴底下堆起了层层褶皱。
“哦，明白了。”朱雨霏看着她那张胖乎乎却一点也不可爱的脸咽了口唾液说，心里却琢磨着她所说的恐怖袭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还是勉强向女人挤出了一个微笑，她也向她微微颔首，接着再次抬起视线看向远方，似乎那里正在发生恐怖袭击。
此时安全员已经检查完毕，退在一旁，而她这个方向上的路障也朝两侧缩回，自动移出了一条仅容一辆汽车通行的缺口。看到已经放行，朱雨霏说了句“走”，升起车窗，车子随即再次前进。
之后的一段路上，朱雨霏不断看到有零星的安全员利用安装在腿部的全地形滚轮呈“跪姿”在路上以跟骑自行车差不多的速度游弋巡逻。头顶也出现了更多“蜂鸟”无人机。这段时间她让智能助手“包子”查询了最近一两天与合并启动仪式和安保防护有关的新闻信息，还真查到了几条。这些新闻中所说的内容跟那位治安官刚才讲的大体相同，只是新闻中还提到不光bj馆这边，包括方舟总部在内的所有方舟体系下的接入站点也都不同程度地加强了安防力量，并扩大了保障范围。如此看来，被戒严的恐怕就不止bj馆这一处了。真会有恐怖袭击吗？朱雨霏对此表示怀疑。但经历了刚才这番折腾，一种不祥的感觉还是如同蜘蛛般爬上了她的心头。
朱雨霏又接受了一次更为严格的安检之后这才得以进入了大灾变纪念馆。她走的是员工通道，这也是目前能够进入bj馆的唯一通道。踏入办公区的圆形大厅，她发现这里的氛围也已变得凝重异常：通往另外两个半球的那扇大门前此刻正站着两名安保机器人，与以往不同的是它们头顶的绿色灯带此时已经变成更为醒目的橙色。这说明安保机器人已经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它们可以在必要的情况下对嫌疑目标做出致命性攻击。而位于右侧的另一扇具有更高防御级别的暗灰色金属大门旁，则站立着两名更具攻击性的安全员。它们双手持枪，威风凛凛，直挺挺地守在大门两侧岿然不动。
搞这么紧张兮兮的，有这个必要吗！朱雨霏心里如此想着脚下却没停步，她绕过大厅中央的圆柱形客用电梯，径直向那扇灰色大门走去。
这扇大门位于朱雨霏二楼办公室的正下方，左侧就是连接着二楼走廊的楼梯。她在通往大门的这段路程中，明显能感觉到安全员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实她也知道这只是心理作用所导致的错觉，因为安全员具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景视野，因此它们并不会只盯着她一个人看。当然，在安全员的视野中，她这个正在接近它们把守大门的人必定会成为其中的一个焦点，不过，它们能同时跟踪的焦点可远不止一个。在通过身份认证之后，面前的大门自动向一侧滑开，朱雨霏伸手在大腿外侧擦了擦掌心沁出的汗水，迈步走了进去，两侧的安全员还是跟刚才一样纹丝不动，似乎在它们身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又经过了一道由两名安全员把守的安全门并搭乘电梯下降了一百多米后，朱雨霏来到了一个五十平方米左右的正方形房间。房间高度稍显压抑，四角分别站立一名安全员，在其左侧有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另一部电梯。而再搭乘这部电梯下行八百多米后，她将到达被称作“船坞”的方舟原型机研发中心。
“船坞”共分四层，上面三层原是供研发人员工作和休息的区域。当初在开发方舟原型机时，最多曾有两百余名科研人员长期“生活”在此。朱雨霏就是其中一员。当然，她的好友石川玲子也不例外。而最下一层，则是由四百块“灰石”模块所组成的原型机核心阵列以及相关的配套设备：主要包括网络传输设备和能源供给系统。每块“灰石”都可以当做一个独立的方舟核心来单独运行。它由一套复杂的超级量子计算机系统构成，被封装在一个外壳边长为一点六米的深灰色合金立方体容器内，因此得名。
进入“舰桥”（方舟原型机主控制室后，朱雨霏看到参与今天安全检测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了十之七八。这几个人此刻正聚在一起表情严肃地低声谈论着什么，看到朱雨霏进来则停止了交谈，分别跟她打了招呼之后各自进行自己的准备工作去了。看着大家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朱雨霏知道他们肯定也在为一路上那些突然加强的安防力量而迷惑不解。朱雨霏从一名同事手中接过一件白大褂套在身上，信步走到“舰桥”最前端圆弧形的玻璃外墙前俯瞰着脚下二十多米深处的“灰石”阵列，默默祈祷明天的合并工作能够顺利完成。
好在今天的检测工作进行的十分顺利，这让朱雨霏原本阴郁的心情得以轻松了许多。当然，这样的结果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方舟原型机自身的安全性及可靠性朱雨霏从未有过半点怀疑。毕竟这套系统已经完美地运行了十几年，这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安全隐患。想必在未来合并后的日子里，它也将继续稳定地运行下去。
检测工作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方舟理事会的两位观察员会同两位地球事务统筹委员会的高级官员也来到了检测现场。他们对在场技术人员的检测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对检测结果表示非常满意。按计划，检测完成后原型机系统将进入封闭运行模式。在这种模式下，虽然它仍旧可以提供与之前一样的服务，但除非拥有地球事务统筹委员会秘书长和方舟理事会主席共同授予的最高权限，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对系统的任何参数设定及安全配置进行更改，更不可能向系统再安装新的程序或是修改现有程序。它将静静地等待着与核心方舟的合并，并由超级人工智能“盖亚”将其纳入统一管理。
所有检测工作在下午三点半就全部完成了。中途来的四人走在最后，用激光网封死了进入“船坞”的唯一通道，这也是他们临时来此要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
回到办公区大厅，四人告辞离开，朱雨霏也走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堆零食就着咖啡“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朱雨霏中午依旧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一块三明治。等到检测完毕，也许是心里放松了，又或许已经习惯了此时严格的安防标准，她竟忽然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