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朝士半江南(1 / 2)
夫人姜玉秀已觉饱腹,此时已停放了筷子。
“你爹当初便不该教你射箭舞刀,三天两头只晓得生事胡闹。”
说完责备的话,接着又向爱子袒露着自己的希冀和殷忧。
“如今天下清平了,自是文臣当道治世,你娘依旧望你考取功名,仕途高升。你若只是承袭了你爹爵位,朝廷既不封地,又不许经营产业,单仅指望你爹年禄及那百亩赐田所纳之佃租,近看尚可富贵一时,待你爹你娘百年之后,你与妹妹子孙满堂之时,岂够一大家子开销?想来到了那时那地儿,我幽燕侯府必然一日不如一日,凋弊衰颓,犹如大江东去,势不可止。”
姜玉秀句句掏心掏肺,张煜一脸肃然地聆听着母亲的谆谆教诲。
“煜儿,爹娘仅生得你一个儿子,你妹妹早晚要婚配出府,待他日束发及冠,你便成了一府顶梁支柱,万事当须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娘许你平日自行待人接物,便是存着这番心思。”
“娘亲,煜儿自是明白您的用心,亦深知男儿立志应趁早,壮志当凌云之理。奈何良师难觅啊——嘿嘿。”
听到这儿,妹妹也放下碗筷,为哥哥抱不平,只听曼儿说道。
“哎呀娘亲,此事曼儿愿为哥哥作担保,此前府上聘请那些个甚么私塾名师,又自诩甚么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依曼儿看来啊尽是鬼扯,哥哥但有所问,这些夫子多是一问三不知,要么敷衍搪塞,说得神神叨叨,要么不懂装懂,瞎编忽悠。”
“哪怕那几位夫子着实才学不深,好歹也年高德勋,远近颇有名望,你兄妹二人亦须加以敬重,不应这般出言冒犯。何况不是你哥尽问些稀奇古怪,硬生生为难人?你娘方才将夫子聘入府中,少则半日,多则不出旬月,接二连三地便要寻我卸职辞行,娘问你们,气不气死个人?”
姜玉秀教完子女应当尊重师长的道理,便忍不住说了两句气话,倒倒苦水。
“娘亲大人先息怒,再吃块儿八宝豆腐,此物最合您口,赶紧尝尝”,张煜笑呵呵地给母亲夹菜,夹了一块又夹一块。
妹妹曼儿自是随着哥哥一般。
“娘,这决明兜子皮香肉嫩,入口鲜美,里头又是您爱吃的香菇碎儿,您再尝一口嘛,莫气了嘛。”
“你们兄妹二人倒是合拍,晓得拿娘的饭菜堵娘的嘴,着实是乖乖儿子、囡囡闺女哟。”姜玉秀笑道。
她倒不是真的生气,个中缘由做母亲的自是清楚,自己儿子打小聪明伶俐,读书认字犹如闲庭信步,腹中学问日渐水涨船高,只是少年心性难掩锋芒,做母亲的怕他日后立身处世,不经意间便会得罪小人。
既是璞玉,当须打磨;洗去铅华,方可雕琢。
张煜一瞧母亲转怒为喜,便也叙说着自己的苦水。
“娘亲,屡聘夫子一事,亦非皆是孩儿过错。譬如邹夫子,那日头一遭讲课,问孩儿习过哪些诗书,孩子回答习过些经书史籍了。邹夫子便挑拣了十来句书中言语考验孩儿,孩儿一一作答,答完邹夫子即说孩儿学业已成,起身便与您辞府,孩儿至今尚觉有几分莫名。”
“娘亲,曼儿以为那位定州来的庄夫子,最会惺惺作态,那日翩鸿去沏茶耳闻了哥哥与夫子的对话,转又说与曳雾听,曳雾自然回房与曼儿私话,曼儿真真听不下去。”
曼儿拉着母亲姜玉秀的手道,一脸气鼓鼓得样子,接着又道。
“那日庄夫子教授什么‘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哥哥便问‘何处是汤谷,何处又为蒙汜’,夫子回答‘汤谷位于黑齿国内’,蒙汜在何处却半天支吾不出,哥哥又问‘何处是黑齿国’,庄夫子回答‘自琅琊布政使司下属烟云州乘船出海,向东航行约莫一万六千里便到’,‘哥哥再问‘可有人乘船去过’,庄夫子便面红耳赤在那儿翻书,死活说不上一个名姓来。娘,您瞧,这位庄夫子如何称得上甚么名师?”
“那荀夫子呢,若非你哥哥一会儿问甚么日与月相距共有几里,一会儿又问甚么天地混沌时那棵寻木生有几尺,最离奇竟问道为何男女结合便能生育儿女,活生生气得荀老夫子拂袖而去。”
姜玉秀说到最后,自己都说笑了。
“荀老夫子不似邹夫子,便是孩儿习过的书经,也一味责令孩儿须得背熟,翌日夫子授课,他只管照本细细拆讲,教学之道实在是囿于陈规,令孩儿授课时难受,授完课接着难受。孩儿只好借由问东问西,舒缓舒缓神经。”
张煜愁眉说道。
“也罢,府上四处为你聘请的夫子,多是些前朝的落榜秀才,或为退职官员出身,他们虽是名流,其实自身仕途无望,才做了传道授业的夫子。”
姜玉秀感叹道,随即看向张煜明亮的双眸,又将目光移到他的小脸上,左右都看了方才说道。
“我儿年齿虽幼,智识却过于常人,娘不能误了你。历朝历代,状元尚书、馆阁学士,多半出于江南,江南士子在功名上凌驾北人,其蟾宫折桂的本领北人也唯有自叹不如。东京既难觅良师,那煜儿便下江南求学罢。”
“下江南?”
“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