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允隈之计便是设法将经中散功之术隐去,让旁人修炼此功,待遭逢真气逆行之祸痛不欲生却又无计可施时他再出手,利用散功之法令对方将内力传渡于己。经中有云,体质不合而强行自修经中内功非玩火自焚不可,但将内力泄于旁人时,因对方并未修炼,却不受其祸,得了内力仍可安然无恙。
他自盗得开启密室之钥时便策划稳妥,九老将是他修行上明渊经的实验炉鼎,跻身一流荣登掌门之位的踏足垫基石,以及牺牲品。
九老对允隈之谋所知并不确切,但综合诸般情况推敲,抽丝剥茧,却也能顺藤摸瓜理出个大概始末。九老揣测,待鹭扬将册子重新置入密室之后不久,允隈便从鹭扬之处盗出钥匙,并引开化丘云,潜入密室,趁化丘云未归,找到记载上明渊经的卷册,除去内部关于如何在真气逆行时如何将混乱不可抑制的内力泄于他人的内法门,撕下那两页,便佯装阅读,特意逗留至化丘云出恭回来,然后将残缺不全的上明渊经双手奉上,并故意大喊大叫将其余八老一同引入室内,修炼之人愈多,则真气逆行者便越多,他受益也即韩信将兵。
允隈工于心计,利用了人性对强大的贪婪,只待日后九老因内功运转不由自主时现身予以解忧之法,荣获高深内功。其实传功渡元并非难事,只要是习武之人,均可将自身功力导而于外,但上明渊经岂同凡俗?何况届时九老真气已无法操纵,如何能够办到?同理,只要是习武之人,无一不知真气在体内逆行窜流之苦是何等煎熬,那是生不如死之苦,发作起来全身经脉僵硬,四肢无法动弹,便是意图自尽也是有心无力,待露晞破晓时痛楚渐消,大难未死,却又不想死了,只求个解脱之路。
允隈献上九老求之不得的解脱之法,拿出从上明渊经中传功渡元的那几张残页,令九老将全身苦修而来的内功嫁接于己,他获益无穷,便即大功告成。得了武学上的修为,便占力狂傲,最终还是因风潇游横插一脚而毕其功于一役。
那滩血泊中,另有一部书册,正是允隈所落,临走时只顾逃命,却哪里还顾得及身外之物?风潇游拾起一觑,果然正是上明渊经,翻了几页,就见书脊下确实有两道似有若无的纸张碎片,中间当真是被撕去了两页。
又随意翻了几页,风潇游越看越是心惊,那上头载录的经文艰涩繁复,尚未阅完一页,头脑便开始迷迷瞪瞪,足尖虚浮,险些站立不稳,赶紧移开视线,将书合上。
“上明渊经……千秋高寒,不愧是一代令天下人仰望的枭雄,创出来的武诀都有如斯威力,真不知他在世之时何等辉煌,何等光芒万丈。唉,这经书虽是无价之宝,可惜没几人能练成这等绝世神功,保不准世间除了著书之人能练成以外,已是后无来者了,倘若再给心术不正之人得去,只怕又要酿起腥风血雨。藏之无用,毁之可惜,真不知是该撕了还是继续拿回密室供起来。”风潇游惋惜中另有三分忧愁,不知如何是好。
卢彦将经书接过,说道:“这经书内容这些年我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回头将缺失的那几页写出,重新裱帙,另觅隐匿之所收藏起来。此经得之不易,乃前辈高人所创,何必毁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调转过来亦是同理,说不定日后有惊才绝艳之士练成此功,造福于人,岂非美谈?”
此时此刻他痛失爱女,已无多余的精神去讨论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将经书往怀中一揣,抱起卢卉尸身便走出石室。他眉梢眼角以及双鬓均有细纹,历此一劫,仿佛瞬间苍老十年。风潇游看在眼里,正预备接过卢卉,可瞥目一觑,看见他双目紧合的面容,恍惚间忽然想起一桩大事,急道:“啊哟,适才闹得焦头烂额,我顾此失彼,竟将这事忘了。此时却不知允隈那斯逃往何处,是否未死。卉儿的身后事师兄师嫂且先料理,我去将允隈逮捕归案。”
随意交代两句,也不待卢彦答话,他快步奔出石室,顺着允隈逃离时留在路央的斑斑血迹径直追了出去。
满柔,温满柔,你千万不能有事!
之前被各方事物纠缠得云里雾里,却忘记而今世上只怕仅允隈一人得知温满柔的下落了,他必须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
多日前他将卢卉从鞠鹨宫送回,温满柔便同她闹过别扭,竟闹到不可开交,险些酿出人命之祸。那时满柔正为风潇游的三心二意忿忿不平,用卢卉争风吃醋,举着匕首意欲往她前胸插落,危其性命,风潇游一掌拍出,意欲将她手中利刃击落,但因距离隔得远了,分寸拿捏有误,竟令满柔受伤。她心碎无地,认为在风潇游看来,卢卉之命重要过她,于是一怒之下,扬言就此于他一刀两断等决裂之言,就此回了故乡,杳无音信。
满柔乃簠簋城人氏,自幼便失双亲,孤苦伶仃,得舅母养育成人,两人相依为命,以贩卖青菜糊口为生,及笄之年舅母因病去世,家中便只剩她一人了。
数年之前,她收摊归家,途中为恶霸劫色,幸得风潇游英雄救美,这一场邂逅便是缘起,之后由浅入深,关系也就隐晦起来。微妙了一段时日,风潇游得卢彦青睐,看中习武之资,入了笑岸峰学艺,自此二人暂别了一时。待他在笑岸峰正式入派,奠定了名位,顺带同卢卉相识相知相互调风弄月了几番,便脚踏两条船,牵线搭桥,将满柔的生意扩展到笑岸峰伙食膳房,专为本派提供青菜,二人便再续前缘。
但只续了了日,他便给师尊遣下山去历练,待久别重逢时,一切均物是人非,满柔非但性情大变,更得知他与卢卉牵扯不清,竟生杀人之念。
他将卢卉安顿妥当,曾去温家探访,可孤零零的茅草屋中只余两担糜烂腐败的青菜,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一位怯生生娇滴滴的红颜候在那里,等他风花雪月了。
温满柔出生贫寒,毫无武艺傍身,卢卉即使再不济也终究是习武之人,绝不至任由她戕害宰割,却是给人封了魂门、膈腧、百会、三焦等诸般大穴,才至全身乏劲,给满柔制服无力抵御。
那时,允隈已入了笑岸峰,拜在鹭扬门下,却不知何由结识了满柔,也是他出手制服卢卉,相助满柔铲除情敌。而如今满柔失踪,定然同他有关!
允隈此番一败涂地,负伤甚重,风潇游顺着血迹直追入后山密林,血迹却在一片枯叶堆中戛然而止。他在林中兜了几个圈子,徒劳无功,已彻底失了线索。
遍寻不获,风潇游往一墩大石上颓败一座,目光望向远处渐渐坠入崇山峻岭的晚夕,残霞如血,直如他此刻的心绪一般,即将堕于黑暗。
“满柔……”他此生,最对不起的人。
荒山野岭的黑暗中,一块块长满苔藓的石碑横七竖八,坍塌断裂,上面或多或少雕刻了些许痕迹,有人名,有祖籍地名,竟均是墓碑。
萎靡干枯的漆树枝上,有寒鸦孤鸣,树下密密麻麻堆满无数具死尸,皆已腐烂生蛆,发出中人欲呕的恶臭。这地方,是笑岸峰山麓下的乱葬岗。此地方圆百里皆有村民寄居,人口繁多,群居成镇,有些无亲无属的死人没人收尸,购棺入殓,便被丢进这乱葬岗中。恶霸杀人、贼寇放火,也是将残害之人抛尸于此。
乱世之中,即使有笑岸峰等三教九流门生惩奸除恶、劫富济贫,亦难保人间太平。
“八十丈……还有八十丈,再坚持半刻钟就好了……我不能死……即使要死,我也不能曝尸荒野!”
坟茔群中,死尸堆里,一人四肢并用似游墙壁般孑孓蒲伏。他遍体泥泞,污垢裹身,一寸一寸朝某个方向缓慢爬行。手脚踩入腐尸烂体,蘸了满手驱虫,他亦无暇顾及,只是口中不断计算着自己目前所在之处于目的地的距离,估摸着还有多久能够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