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再入轮回(1 / 1)
元祐八年(193,摄政了八年的太皇太后高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八岁的哲宗皇帝亲政,改元祐九年为绍圣元年,“绍”,自然指继承与发扬,“圣”,也只能指先帝——神宗皇帝。这又将是一个时代的更迭。曾经一时自认为是大宋宠臣的范祖禹、苏辙、刘挚等人惴惴不安、惊慌失措。当初他们向所谓的“两宫”奏事的时候,从不把眼珠对准这位小皇帝,而小皇帝却始终凝视着他们冲向自己的眼白。亲政后的哲宗皇帝为一点点小事就当众对苏辙呵斥,“君子党”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为苏辙辩解,只是在庆幸陛下还没有针对自己,甚至寄希望于陛下只把怒火发给苏辙一个人,自己能在政治漩涡中“平安”。走上前来为苏辙说句话的还是范纯仁,只有这位真正的君子敢向哲宗皇帝进言,为苏辙说句公道话。此时也只有范纯仁的话能让刚刚亲政的哲宗皇帝听得进去。苏辙无限感慨:“范纯仁曾试图与改革派达成和解,真是大智慧者!”
雷霆之怒当然不止于训斥,不久章惇还朝出任首相,曾布任枢密使,熙丰年间的改革派再次执掌朝政。在昔日太后的庇护下飞扬跋扈的反改革派被一贬再贬。天天为太皇太后贬谪改革派拟诏书,用字无所不用其极的苏轼被贬惠州,不杀章惇不罢休的苏辙被贬雷州……掌权的、被贬的、出气的每一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荣华富贵,少有人看到大宋朝的风雨飘摇。
“元祐更化”被贬的章惇门可罗雀,绍圣复相时,夹道送行的地方官员万人空巷。章惇依旧保持着他的冷峻,连看都没看一眼。这些年,朝廷的纷争中除了蔡确死于贬所令他动容过一次,章惇永远都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可是当他听说送行人群中有陈瓘,他便将陈瓘请到了他的船上。陈瓘轻轻的走上船,看到章惇的手中拿着《资治通鉴》,正目不转睛的阅读时,陈瓘默默伫立没有打扰。良久,章惇才意识到他请进的客人已站立等候多时,忙请坐下。
章惇说:“莹中怎不提醒我?”
陈瓘说:“相公专注读温公书,如此智慧何需我多言?”
章惇说:“我喜欢用血泪写成的书。”
陈瓘说:“温公著史一生,以史为镜,只为政惩前毖后。”
章惇说:“否也!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永远都不会吸取教训。”
陈瓘说:“温公爱民,以德性之精神废除新法。还需相公公正看待。”
章惇说:“荆公爱社稷,以大宋朝最大利益为原则制定新法,又有何过?”
陈瓘说:“荆公新法设计精妙,但变动太大,各级官吏都趋利避害,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能利用制度漏洞‘钻空子’。温公认为以渐进的社会改良会更好。”
章惇不高兴的说:“元祐党人以个人意志、全无理性的执政,难道可以称为‘渐进的改良’?”
陈瓘说:“这正是陛下对相公寄予厚望的,以公一贯之精神,持理性,绝朋党,这便是大宋之福。犹如行舟,移左置右偏重一边都要倾覆,皆不可取。”
章惇说:“明明一座房子破败的不可收拾,为什么不拆除重建,一定要在每次漏雨时修修补补?”
陈瓘说:“熙宁初,温公拿建造房子举例子多有不妥。如相公所说,破败的房子当然要重建,但社会环境要复杂的多,任何新政开始施行必定会出现一些无法预计的后果。总是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
章惇赞同说:“历史似乎就是在两极中摇摆——一种是急于求成,想立刻改变现状;另一种则是不满现状,但又不去尝试改变。”章惇又问道,“莹中以为如何在朝堂之上坚持正义?”
陈瓘说:“坚持心外无物,万法唯识!用理性的工具剥离心识的偏见,便离彰显正义不远了。”
章惇笑道:“心外怎会无物?无物,眼、耳、鼻、舌、身又感受到的是什么?意识中又怎会有因果规律呢?”
陈瓘大笑道:“既然相公认识到万物只是由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最终归于心识所认识,有没有物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渡河后就索性扔掉筏子吧!”
章惇思索片刻,面带微笑的说道:“人们认识到万物通过人的身体所表象,再被人的心识所认识而形成意志并不难。人们容易相信都处在一个被主观感知的世界里,但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被意志和冲动驱使着,朝堂上的党争伐异皆不就都缘于此吗?”
陈瓘道:“这便是坚持理性的难处。因为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心识去认识自己的心识,这种主、客认知关系的破坏就如同自己和自己下棋,永远在不明朗的棋局中。不能认识自己的心识,就不能剥离心识的偏见。”
章惇道:“那世间就没有正义可言了?怎样做都不为过?”
陈瓘道:“相公也一定不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无法消除心识的偏见,也可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更何况还有智慧、勇敢、节制作为补充。”
章惇大笑,向陈瓘挥手告别。船启程前往汴京……
大宋的政局如同钟摆,谁执政都是如此。意见的双方只有征服和臣服,没有妥协与共和。而这样的局面又岂止在大宋朝,当人们的意识形态被官方所规定,这片土地上便不再生长思想者。当社会普遍缺少思想准备,政府和制度就不可避免的走向僵化和堕落。无数次只为一己之私的改朝换代,无数次几乎没有发展的轮回,可怜了这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