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初为帝师(1 / 1)
王安石抵京已是熙宁元年(168,这年他四十八岁。距离他嘉祐八年(163离开汴京已五年了,京城的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本想让刚刚考取进士的儿子王雱在京城物色一套房子,最好能和司马光当个邻居。司马光是官场上的一股清流,朝堂之上一张张趋利避害、蝇营狗苟的脸多少有些让人恶心。但不巧的是司马光家附近没房子了,转让的二手房都很贵,和司马光当邻居是不行了。但不管王安石住在哪里,他都是汴京的焦点人物。
二十岁的神宗皇帝对王安石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经常有问题不问中书直接问王安石。这让中书省十分尴尬,这一鸟入林看来要掀起大风浪。一次神宗皇帝在崇政殿,亲切的对王安石说:“朕久闻卿道、术、德、义俱在人上,有忠言、嘉谋当不吝告朕。”听了这话,王安石拱手向后退,一时还很不适应这样的盛情。
神宗皇帝接着问:“如今百废待兴,朕从何处开始呢?”
王安石对曰:“以择术为始。”神宗皇帝内心的欣喜沁滋心脾,终于来了一个不讲大道理的。直接从技术层面入手,大宋朝太需要几个战术层面的胜利来鼓舞士气了。
神宗皇帝问:“像唐太宗皇帝那样做可好?”这当然不好。唐太宗距离现在太近,治国的具体案例太清晰,然而已经时移世异,僵化照搬会出大问题。
王安石说:“唐太宗离我们不远,他的所做所为不尽合乎法度。”这增加了神宗皇帝的好奇心。
神宗皇帝说:“贞观之治,人所称颂,卿怎说不可学?”
王安石说:“唐太宗让人称颂,那不过是因为他乘着隋末的乱世,子孙又多浑浑噩噩,将他凸显出来罢了。”
神宗皇帝感到无比振奋,眼前的人是要辅佐他超过唐太宗。其实,王安石是担心他法后王,法的不是合乎当世之势的“活的灵魂”,而是直接生搬硬套弄出问题。
王安石说:“时移世异,陛下每事当以尧、舜为法。尧、舜所为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上古先王的所作所为早已语焉不详,想照搬也不行,只能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神宗皇帝疑问:“那为什么三代以后再无尧舜?”很显然这是神宗皇帝在质疑先王的真实性。
王安石说:“那是因为后世学者、士大夫没有钻研圣人之道,以为尧、舜高不可及。不以圣人经世之学立法,而用普通人的理论制定制度治理天下。”
神宗皇帝说:“卿也是在说朕啊!朕自知达不到圣人的水平,卿一定要尽心辅佐朕。我们君臣二人同心协力向此目标努力!”
神宗皇帝还是要问问:“从太祖皇帝到今天,本朝已过百年没有大的变故,还粗致太平,这又有何道理呢?”
王安石说:“这个得系统回答,今天天色也晚了,我回去给您写写。”王安石看到皇帝这么有兴致,想让他保持这股热度,不过今天也确实说累了。
王安石在十年前写过著名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文辞流畅、政论清晰至今还记忆犹新。在王安石来汴京的路上,神宗皇帝又把这篇文章拿出来反复琢磨,读的激动不已,恨不能抱着睡觉。时隔十年,王安石的文风更趋成熟,文辞更加凝练。王安石向神宗皇帝上了著名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来回答神宗皇帝的问题。王安石的文风与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甚至欧阳修的文章风格都不同,可谓大家中独树一帜。而且王安石的文章大多是实战性文章,作文的属性决定了不能空发议论,不能纵横捭阖空凭气势,必须言之有物。
王安石的这篇《札子》并不是去研究大宋为什么能够立国百年,这是学者们应该去做的事。王安石更需要的是总结百年的历史,兴善抑弊对神宗皇帝的执政给出建议。王安石用中正平和的语气高度肯定了本朝开国之君太祖皇帝,肯定了太宗、真宗、英宗的执政也没有明显过错。对执政时间最长的仁宗朝认真的进行了阐述,肯定了仁宗皇帝对上敬畏天命,对下敬畏人民;宽厚仁爱,谦恭俭朴,出于天性;忠恕诚恳,始终如一。但王安石话锋一转,也点出了问题。仁宗皇帝没有像古代大有作为的君主那样,和学士、大夫们讨论治国理政的方法并实施。每天被事务性的事驱使,主动作为很不够。朝堂之上的君子并不是不被容纳,但小人也能够混进来。正确的论断并不是不被采纳,然而不正确的怪论也时常被采用。凭着写诗作赋、博闻强记选拔天下的士人,而没有开办学校培养造就专业人才的方法。结党营私,猎取名望的人,大多得到了显要的职务,靠自己才能奉公守职的人却受到排挤。所以官场因循守旧,只要讨得上级欢心即可,即使有能力的人在职位上,也同一般人没什么差别。至于管理财政,基本没有法度,所以虽然皇上俭朴节约而人民却不富足,虽然皇上操心勤勉而国家却不强大。幸好不是夷狄昌盛的时代,又没有上古三代时的水涝、旱灾,所以天下无事超过百年。虽然是人努力的结果,也靠了天的帮助。最后王安石鼓励了年青皇帝要励精图治,定能成为前无古人的明君。
很显然,王安石在树立榜样的时候选择了距离现在很远,记载语焉不详、形象模糊的先王。目的是指导实践的时候要紧密结合当前实际情况不教条,学习的是先王的思想。王安石在总结教训的时候则选择的是距离现在很近,当事人大多还健在,便于“归零”的本朝之事,目的是更好的从教训中得到启示。
这篇文章对神宗皇帝的触动是巨大的,他想有一番作为。他不想像他的祖父、曾祖父那样花钱买和平。他想在大宋建国一百年时实现新跨越,实现祖国统一,实现强国梦。但朝中的老臣太知道实际理政的不易,韩琦、富弼、欧阳修都是“庆历新政”的亲历者,他们至今历历在目的是改革前把改革的益处考虑的多,改革的过程中步履维艰,最后动也动不得,退也退不得。司马光仍会不断梦到“断道坞之战”被割去耳鼻的大宋将士向他哭诉。此时的范纯仁也不希望将来像他的父亲范仲淹一样那么狼狈。
王安石一身才学,为官二十载,不可能不知道改革之路会是何等艰辛。改革不是他王安石一个人或者君臣二人就可以完成的,无数出于各种缘由的反对派,或在明处或在暗处,只想看到这些改革者粉身碎骨。他们不会去讲什么国家大义、君臣大义,有的只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那个决不容许触碰的小圆。回望这段历史,多希望这个和蔼可亲的长者只在那个简陋的半山园写着清雅的小诗。
北陂杏花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