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雷狱其实是南疆一处天险,那是一座不大的岛屿,四周都被有毒的泥沼包围,岛屿上空常年萦绕着雷云,行走在岛屿上稍有不慎就会被雷电击中,若是有幸避开了雷云,岛上还养着八条巨蟒,那是血蛊养出的蛊蟒,体型巨大,最年长的一条蛇身足足有三尺粗。
此处原本无名,一直被南疆作为不祥之地,后来停云命人用樟木做基铺以雄黄,避开泥沼中的毒物这才开出一条道来,她又派人开始养血蛊,那几条巨蟒,是她亲手从蟒蛇堆里挑出来的。
至于雷狱的用途,就是停云用来关她那个便宜夫君的。
蛇虫横行的岛屿上歪七歪八的躺着四个人,拇指粗细的赤色小蛇游曳过几人身上,留下了一条条银白色的粘稠水痕。
李裴章第一个醒,他脸上又痒又疼,伸手一摸,摸到了几个血泡,满手黏腻腥臭熏得他反胃干呕了几声。
远处深泽中冒起了碗口大小的气泡,咕噜咕噜的,像有什么巨物横行即将破土而出。
李裴章强忍着不适去推了推身边的人。
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无一不像他一样被血泡占据。
“郑大人!快醒醒!”他用力掐着郑有成的人中,可惜手下的人一丝反应也没有。
他又转身急切的去叫另一个人:“张大人!”
依旧没有反应。
只剩一个离泥沼最近的秦大人了,他刚想过去把人拖近一些时,深泽之中浮出了一双明黄竖瞳。
那目光幽暗怨毒的匿在泥沼之中,死死盯着他们。
李裴章呼吸一紧,顿住了所有动作,额间冷汗直冒。
这东西太大了,它在深泽中,离岸边两丈多远,可那双竖瞳却像鹅蛋那么大,可见其身之巨。
泛着幽晦荧光的竖瞳逐渐逼近,乌黑的泥沼翻涌,李裴章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股子孤勇,铆足劲冲到岸边,抓着秦晭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岸边。
恰好一阵雷鸣,天际刷过紫金雷电,那东西猛地发力,越出泥潭,顶着电闪雷鸣怪啸着。
李裴章只看了一眼,便闭紧了双眸,一动也不敢动,这是一条蟒,其状恐怖,根本不像寻常的蟒。
它周身通红,鳞片锋利如刀,泛着凌厉的银光,额间生角,口中满是锯齿獠牙,身体最粗壮的地方足足有米缸般粗细。
血蟒长啸停歇后,浮身于岸边半尺远的泥沼里,居高临下看着岸上那几个渺小的人类。
这时,李裴章怀里的秦晭醒了。
秦大人大约是觉得身上四肢百骸都在剧痛,半醒状态时便开始哼哼唧唧的叫唤了,引得那条血蟒躁动不堪。
李裴章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口鼻,眼神一个劲的示意他往边上看,不要轻举妄动。
奈何秦大人少根筋,压根没懂他的提示。
他用力挣脱了李裴章的手,颤巍巍站了起来:“什么鬼地方!哎哟我的脸!”
秦晭脸上跟李裴章一样,全是血泡,他刚才面部表情太过生动,此刻疼得龇牙咧嘴。
李裴章整个人都僵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额间冷汗直流。
“裴章你怎么了?”秦大人一边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泡,一边见他这模样费解的问道
李裴章的眼神看了他又看了他身后,眸底的急切都快溢出来了。
他看见那条血蟒正缓缓探下头,墨色的蛇信敛着粘稠的口水微微颤动。
秦晭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什么巨物在靠近,猛地转头。
入眼就是那颗跟羊羔似的硕大蛇头。
血蟒张开了蛇口,腥风伴着怪啸袭来,李裴章看见秦晭的头发衣袖都被那股腥风吹得飞扬了。
随后,秦大人直挺挺的躺了下来。
李裴章以为这下难逃死劫了,巨蟒大半个蛇身已经探在岸上了,眼看就要游过来叼着人回泥沼生吞活咽。
没想到的是,那蛇甩了甩脑袋,一个转身往泥沼里去了,临走时李裴章甚至从它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嘲讽。
李裴章:“……”
岸上四人,昏了三个,就剩下他一个清醒的饱受摧残。
李裴章神经紧绷着看着远处的深泽,污泥翻滚之余几段泛着红光的蛇身偶尔起伏。
他谨慎的蹲了许久,见泥沼里的蛇没有上岸的预兆,这才放了胆子去把那几个躺的七斜八歪的同僚搬到一处。
秦晭身上的血泡已经破了,伤口处黏着头发糊成一片。
李裴章探了探他的鼻息,万幸人还活着……
头顶雷鸣不断,低压的雷云积着紫金在云层汹涌,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落下,将人炸的血肉模糊。
四周昏暗,偶尔雷电抽闪照彻时,方能看清岛上全貌。
他费力的把同僚都搬到了相对干净些的地方,随后抱着双臂蜷缩在石碓边上,希望夜晚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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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叫了商路驿站的人来问话,得知还有一位高大人,因身体不适故而在驿站休息,没和郑有成他们一道来。
她半眯着眼眸,听驿官描述此人。
高予之,大奚皇帝的贴身内侍官。
停云身上的血迹干透了,风鸢正拿着素绢沾了温水小心的替她擦拭,原本淡去的血气沾了水迹愈发浓厚,惹得停云皱了眉,不悦的抢过素绢浸湿后也不拧干,直接往脸上一抹,血色褪去大半,她来回擦了三四遍,脸上没有血痕后,这才把红了半边的绢子往水盆里一扔,随后大步往外走去。
“王后你去哪啊!”风鸢来不及收拾,急忙追上前问。
她小跑至停云身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停云,从辰初到子末中间就吃了几口饭菜,也没有好好休息,那双眼睛都熬的通红,可偏偏王后是个不知倦的。
“备马,去驿站。”停云头也没有回,脚下生风走的急切。
她迫切的想去看看那个高予之。
王城城门大开,一匹银亮骏马飞奔而出,仿若流星扫尾,飒踏啸风。
银马身后跟着一队金甲军,骑着黝黑战马护主而行。
从王城至商路贸易口要走两个时辰,停云一歇不歇,愣是一个时辰赶到了。
长恩驿官的旗旌在夜风里飘晃,一盏素黄灯笼挂在旗杆边上,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
此处是南疆与大奚贸易往来的重要关口,随是深夜丑时末了,依旧有过路赶集的商户络绎不绝的来此落脚歇息。
停云坐在马上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抬起轻轻挥了挥,身后一队金甲军即刻策马将驿站所有出口都看守住。
驿站门口站着的几队商户见到这场面纷纷自觉地让了道,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停云翻身下马,带着风鸢进了驿站大门。
驿长蹬着鞋慌乱穿着衣服匆匆从楼上跑来下:“小的不知王后大驾!失仪了!”
“高予之住在哪里。”停云垂眸看着跪拜在脚边的驿长问道。
驿长一下就知晓了她说的人,是大奚来的官,傲慢的很。
“回王后,那人在天字二号房。”
停云点了点头,往楼上走去,身后的风鸢把年长的驿长扶起后也追了上去。
风鸢刚上三楼就看到停云站在天字二号房前一动不动。
她独自一人,侧影映着烛火,火光跃动在她眉目间,将她眼底的光芒隐晦于幽暗。
十年前的冬天,寒潮汹涌,凛冽的冬意将人的血肉都要冻成冰渣了。
葳蕤宫里的火盆逐渐熄灭,彻骨的寒潮将最后一丝温暖吞没,昏暗潮湿的宫殿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燃熄的火盆边,伸着小手去捡烧得焦黑的木炭。
“绾绾!你做什么!”殿内冲出来了一个娇弱女子,扑到了她身边紧紧抱住,“有没有烫到啊?”
她急得眼眶通红,泪水蓄在眸底,那双泪眼朦胧美得破碎。
“母妃,我好冷。”停云环手抱着那美人的脖颈瓮声瓮气道。
她的泪在听到这句话后,终究没忍住,断珠一般的滴落,她抱着停云无声抽泣,寒风在殿外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门,殿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偌大的皇宫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管她们母女的死活。
那时停云不知到底是心冷还是身冷。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今日天气尚好,殿中的昏暗都被阳光照亮不少。
停云裹着唯一一件破旧袄裙下了床,手脚被冻得发麻一时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没走几步就重重地跌在地上,摔得生疼。
她红了眼眶,将受伤的手放到苍白的唇边吹了吹,血珠缓缓往外冒,她左右瞧了瞧,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她找不到止血的东西。
母妃不知去哪了,停云的手掌似乎是被粗糙的砖面划破了口子,她探了探头,殿外银装素裹,入目皆白。
停云蹒跚着往外走去,将手往雪地里一塞,彻骨的寒冷顺着手掌传遍四肢百骸,将她冻得不断哆嗦。
一小会儿后,她才把手伸出来,血止住了。
她起身用脚把有血迹的雪覆盖住,刚想回屋缓一缓时母妃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她抱着停云跌坐在雪地里痛哭。
那是停云第一次听到母妃哭出声,她从来都是隐忍着的,她可以把悲伤藏得很好,实在难以忍耐了,也只会无声落泪。
“母妃,你怎么了?”停云伸手抱住了她,小声问道。
她哭得痛苦绝望,似乎在宣泄这些年受的苦难折磨,又像在控诉世道不公。
天上又开始落雪了,洋洋洒洒的。
停云双目无神抬头望着天空,雪花落在她的眉眼间,顷刻化作雪水,顺着她的眉骨滑进发鬓。
很凉。
母妃依旧在哭,雪色将天地染白,将人间冰冻。
停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生在皇宫里,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父皇,为什么她的母妃眉宇之间全是化不开的伤痛,为什么她们从来没吃过饱饭也从来没过过一个安稳的冬天。
临近冬天她们就像要过冬的动物一样,拼命的搜寻一切可以取暖的东西,来确保自己可以活着过完冬季。
“绾绾……我对不起你……”
她趴在停云肩上,声线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将满怀哀恸的话语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