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索不尽住进了楼房(1 / 1)
立秋之后,还有十五个秋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吐着火苗,烧的地面裂出了口子,串起的炙热回荡在房屋与树木之间,没有一丝风,也许久没有雨,压得村子处处死气沉沉,无法呼吸。这天气一年比一年的夏天要热,太阳像剥开了外壳,把最热的光烤焦人的身体,沦为它的祭品般,热得村庄无能为力。刚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温度一下子串起来,动一下就汗流浃背地。到菜园里拔几株葱,弄点菜,汗珠子就顺着脸颊滚下来,衣服没一会儿功夫全湿透了。该干的农活干完了,要收成的苞谷芝麻黄豆也是要立秋后才有的收。这天气是什么也不想干了,人也不想动了。这老天爷倒是长了眼睛的,要是该收庄稼的时候,这热的怕是要死人了,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
索不尽点上一锅旱烟,正啪嗒地大口吸着。今天他是不想下地了,扛不住这热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从没有见过今年这样的天气,天上掉火了,恐怕是要不太平了。他吸着烟,朝地上吐口水,望着马路上偶尔一闪而过的摩托车,索权贵又去上工了,他简直是个驴子,赚了那么多也没有见他为自己花过一分的。索不尽在摩托车闪过的刹那将头扭向右侧,死死的盯着那颗枣树,好像枣树上有人正和他说话,等摩托车飞过去后,他朝左侧那地方狠狠的吐口水,骂道:“骑那么快,摔死你。”
他不满意他的侄子,不怎么搭理他。索权贵也不怎么在乎他。索不尽有个什么事,他侄子躲得远远的,装着不知道。前两年,他胆结石动了手术,住了一个星期医院。他的堂兄堂弟们,侄子辈们都跑来家里关心着,问候他,有的也没有拿个礼物,有的端个豆腐,拿了一斤猪肉,买了一斤白糖,索不尽打心里感激他们。他也是想着办法不欠人家的。他认为人再穷,不能欠人情,他在这一点上严格要求自己,这是他做人的准则。
索权贵不来看望他,他媳妇从自家门口经过也不进门问问,他骂他侄子没教养,不会做人,不尊重老辈子,是会有好报应的。
索权贵对索不尽也有很多的不满。小时候他家穷,索不尽当村里支书管仓库的时候,他去偷过粮食被索不尽打了,还当着全村的不给他台阶下,让他从此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他觉得索不尽是个死脑筋不灵活,有权的时候谁也不认,不把人当人看。索不尽当权的时候,仓库里要啥是有啥的,他不同情他们一家人过的苦,如今,他凭什么同情他叔,都活该。他不想看他,也不帮他,谁也不欠谁,互不往来。他要超过他叔,比他赚的多,吃的好,穿的牌子,家里电视冰箱样样都齐全尽让他叔眼气着,不服气,有本事你赚去。其实,索权贵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依二家解放后的日子和他们有几家是村里缺粮少米的,顿顿都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的营养不良。索权贵如今背也早早地驼了。他是个感恩的人,他与依二家共患难,依二的二儿子依二阳死的时候,他在那呆了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依二阳得白血病弄得依二当时倾家荡产,他赚的钱也拿出一部分来给依二阳治病。如今,依二还没还过钱,索权贵给钱的时候就讲清楚了,我有的,你也能有,你的苦难也是我的苦难。二阳是我亲弟,在我心中,依二是亲老子,比亲老子还亲,不过他亲爹早些年已经不再了。
索权贵是个血汉子,他不喜欢索不尽那个唧唧歪歪,汉奸味,有权时仗势欺人,没钱没权时,又做着白日梦,天天想着发财想当书记。索权贵认为他叔小气又贪心,心术不正,为人不道德,他不认他是叔。
王二姐从厨房走出来,上身穿了一件紫色的圆领短袖,是纯棉的,看起来很贴身。一件灰色的围裙系在腰间,一条黑色的大腿七分裤,脚上仍是那双男式又大又脏的黑拖鞋,脚背上掉着星星点点黄色的南瓜末,手上端着一碗玉米南瓜糊,日日不改样,一年365天,天天早上吃的一样。索不尽喜欢吃,王二姐也喜欢吃,不用牙又好消化,又不需要菜,一人一碗糊就饱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索不尽瞅了一眼王二姐,又瞅了一眼,眯着又细又小的眼睛说:
“婆娘,这紫色好看,衬你的很,显年轻,多少钱?”
“五块,前几天路上吆喝着有卖衣服的,人家要2元呢,我说我只有五块,最后五块也给我了,说是亏本卖,你看,好看不,这颜色中,好看。”它边说边转着圈圈,好让索不尽看清楚了又看个究竟。
王二姐早就想买件衣服穿了。身上的衣服以前穿的都是儿媳妇们穿旧的,现在她们也不给她了,那些衣服破的破,烂的烂地掉袖子,掉领子的。颜色洗的又白又旧,一穿上那些衣服就显老1多岁。现在住在谭坤的大楼房里,这气派的新洋楼,又是大彩电又是大冰箱的,床也那么大,衣柜也那么大,要是没有几件好看的衣服,王二姐觉得是不配这屋子的,不配住这儿。她狠心地买了一件,要是有钱了买它个几十件,把衣柜都塞满了。下一次她要给索不尽也买一件,冬天加厚的,索不尽有风湿,那些厚衣服都不挡风寒了。一到冬天他的腿就疼的站不起来。她没有打算告诉他给买件衣服穿,她决定自己做主。现在条件好了,有大房子住了,冬天不用天天生着柴火熏灼眼睛,风也不用从墙的裂缝里,从墙壁里呼呼吹进来,吹的柴火到处火星溅起来,烧的眼睛疼。屋里不烤火的时候就像冰窖,手冻钟了,耳朵也冻破了,冻破的耳朵开始胀脓,大块的又红又肿,到来年5月入夏才恢复正常,一到腊月初就开始红了,今年她们不遭这罪了。
王二姐喝着玉米糊,边朝索不尽笑了笑。索不尽又换了一袋烟,他是个烟鬼,只要没事烟总是不离口,他看见王二姐在笑,又发觉她左手腕上戴着一个绿色的镯子,就问道:
“也是一起买的?花了多少钱?”他的语气里有些气愤,声音大了点。
“阎王爷送的,人家送给俺的礼物,我就接了。”她轻描淡写的看着马路。
“阎王爷”索不尽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又有点不清楚,他向背后的楼房看了一眼问王二姐:
“难道这房子也是阎王爷的礼物?”他记得越来越清晰了,他许过两个心愿,他知道这两个心愿都会实现。他想起了土坯房子的红布,也想起了黑色木框。她们俩互相望了望,又互相笑了笑,仿佛两个人同时想起来了。她们梦想成真了,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太容易了。
“你锁上门了没有?锁好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索不尽压低声音对着王二姐。
“房门锁上了,外面的门也锁上了,没有人知道。”王二姐不晓得孙大春已经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但又忘记了似的。
这个秋天她们过上了好日子。索不尽有了新房子,王二姐也有了新镯子,他也没有问镯子从哪里来的,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像她们住进了谭坤家的大房子,真是天赐的,是阎王爷给的。她们也从不去探个究竟,该住还是不该住,该戴还是不该戴,她们没有这样想,她们心里觉得这些都是她们应该得的,属于她们的财产。
算起来,她们住到新房子也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她们睡得香,晚上蚊子少,空气好,床又大,这身子骨也结实了起来。她们今年冬天是不怕的了。要过一个最肥的年,今年冬天非杀两只鸡,一头猪不可。不过,索不尽到了立秋后活干的少,不愿活动活动,也不到处走走。一日三顿饭下来,长胖了。又加上天气热,老爱做梦,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没完没了的。这两天做的梦不是蛇就是死去的亲人,蛇被自己打死了,血溅了满手。那些死去的人都穷得很,问他讨饭吃,说他现在条件好,有楼房住了,千万别忘记他们了。他口口声声地答应着,答应着。等醒过来,惊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一次他梦见他妈拿着乞丐的碗走到他面前说:“官人,官人,求求你,给口饭吃,我7天滴水未进了。”他流着眼泪哭喊着“妈妈,妈妈”就醒了。他老是梦见死人,这些死人个个都饿的皮包骨,两只腿空空的在空中飘荡着。他想着他娘在阴间里这么遭罪,就难过的哭了,他要给他娘送点纸钱,送点馒头去,他要去镇上买些香,买些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