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和遗体告别(二十一)(1 / 2)
总算是缓过神来,想想昨晚,想想以前看电视看别人生病一点没感觉,不经有些后怕,感同身受的后怕。
我们走回去凑巧艾迪醒了,说卷铺盖去图书馆吧,再过几个小时超市凌晨里要上货。
去了图书馆外边布置妥当,大家无话就都躺下歇着了。我睡不着发呆,脑子里一片雪花空白,过了挺久,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支棱起来看原来是jack,他站起来去排水,完事后点了根烟走过来,我蔫着不动,艾迪支起身也点了根同他说话,
“你咋不在你的大胡子甜心的怀里?”
他俩向来倒下去就是从那卷大被子里暖和地“窝”到天亮。
“睡个屁,哈哈哈,我他妈特别窝火。”
“窝火?你窝个毛,大半夜不睡觉。”
“睡个屁,那家伙发神经,他妈的把被子全卷走压在身下。我拽不动,推他推不动。”
艾迪“嘿嘿”地笑,“他不是还给你留了‘角’?”
我顺着艾迪伸手指的方向,他俩今天睡得地铺离我俩很近,那只“角”不算小,盖得住上身盖不了下身。
我也“嘿嘿”地笑,想想还是天寒地冻的几星期前,大黑夜里,他俩惬意地缩进厚厚的大被子下,与世隔绝的冬眠,而我俩只各搭了条薄毛毯在身上,再看看他这张惨白没血色的脸,大概要不是那条大被子和大胡子的体温,或许他早就冻死在某个冬天里。
艾迪对他说论个头约翰得占一大部分被子,论体重他也需要一大部分;所以,多占一些很正常啊,你就那三两虚身子,剁几刀炒不了三盘菜的肉,那么多要求。
“三盘肉?”
jack同我听了一愣,“哈哈哈”地笑,笑过很高兴,我发现不喘了。
艾迪说,“我要睡会,困了。”
我和jack站起来去排水,他问我要不要烟?我摇摇头。风一下子特别大,他打了几次火机都没有点着,终于在排完毕把水管塞回裤裆,用手遮着勉强点着。鲜红的一小撮光下抖动的嘴唇,
“我要去申请救济站。”
“救济站?啥意思?”
“救济站啊,你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说,
“我想洗个澡,舒服地躺在床铺上,睡觉,你知道吗?”
“哦!”
“盖上有消毒液和烘干机味道的被褥,好好地睡一觉。”
他狠狠地吸了口,吸的是卷烟,细细的烟,燃烧掉一大截。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他妈的就想好好地来上一觉。叫我用一瓶‘摩根船长’换一夜都没问题。”
“我实在太想念那股味道了。”
听他讲着我没啃声,放佛知道他想的是啥,脑子和鼻子里充满烈日炎炎下干掉的泥土味还有泊油路味;然而,看看他的脸,又觉得不是,想来想去,就附和说我去过那里,路过的时候。
我的确是路过那里,见过满街乱跑的“我们”,见过排长队不知道为什么的“我们”。那也不奇怪,那时的我还不是“我们”,后来我就知道,“干什么”和“去哪里”,排队、排长队都是“没什么为什么”,反正排,就是了。有些地方不是去了就能进到里头洗澡、领盒饭和睡在有消毒水味的床铺上,凡事总得有个先到先得,算是公平合理。你可以选择每天清晨被人从铺位上赶出来后就立马站在队伍的最前边等待晚上的入寝,也可以选择四处东游西逛到下午才懒洋洋地站在长长的队伍很后边,当然咯,自由的代价不过是有可能轮不到自己,那就外边找地方露宿。
有人的地方就是社会,救济站附近的“我们”特别多,三三两两的,也分三教九流,并且拉邦结社,那附近的几条街区是老唐人街,建筑是快一百年以上的房子,砌的是砖头瓦片的洋楼,想在大以前的时候肯定是破费和洋气得很。鲜亮的砖瓦自从救济站被搬来这里,就算没变得真的斑驳,也是真的斑驳了,再也没有回过头。这些洋楼,光秃秃的外墙下没有避风遮雨地方,“我们”就沿街找前边开店的后巷,在卸货区凹进去的楼底小块地方避风遮雨挨过几个晚上。要么不行,就去附近的绿地上,在光秃秃的树下将绳子绑在结实的树杈上,用油布扯块地方避风雨。可,究竟是难觅块安稳的地方,从以那块能领盒饭和睡一晚上消毒水干燥味的地方为中心向外延伸的好几里地。
艾迪他们觉得没意思,索性步行十几站路,来到图书馆这里扎住下来。十几站路,坐公共汽车也得一小时多,推手推车带着家当,走走停停最后一共推了三天才到,晚上就近找个后巷屋檐打盹,沿着大街开店的有的事,晚上闭门后就没人了,小店不同超市上鸡蛋牛奶,赶凌晨,可以睡到八九点。我讲三天还好,他们说好个屁,遇见平路还好,遇见大坡就得三人一起先推一辆。
灌木丛前,jack看上去被风刮得愈发精神,一幅破产企业家有望东山再起的模样,
“我想在床上睡,盖上被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快疯了。”
“你打算去排队?”
他没有回答,欲望正在填满他。我在想既然他的家当都已经和约翰共用了很久,完全可以交给他,自己去,买张票坐车去。
“你打算一个人去?”
他还是没回我。大概是刨开填得满满的欲望,里头露出从早到晚站着排队,不能吃不能喝,中途离开队伍再回来就指定排不上,而搞笑的是中午分发午饭的居然是另一条队伍,听说排了午饭的再去排床,基本上排不到。
“你要是排到一半想撒尿怎么办?”
他看着我,忽然“嘿嘿”地笑了。
我想起那晚上艾迪说要牺牲短暂的舒适换来长久的自由。救济站里头的晚饭、烘干味的被褥就是毒药,离开那里,走远点就戒掉了,回不去也就想不起来。
“里头的淋浴我还是很想念的!”,jack说,
“唉~!我都好久没彻底洗个澡了。”
“只不过也要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