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前尘 醉东风(2 / 2)
肖琰微微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赞许道:“二月东风催白梅……东风催白梅,白梅醉东风,嗯,果然,甚妙。”
他音色纯净,又低沉如琴,平日里言语间便常引人遐想,这风雅一点的词一经他口,更似有一股撩人之意。
景琪笑得一脸明媚,而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那“醉东风”,只是酒尚未入口,人却先偷偷醉了。
年节后,复朝的第一日,朝堂上便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大理寺卿副使章华雄,以“虽在其位不谋其政”为由,上书弹劾了刑部尚书梁启明。
章华雄当年只是御史台一监察,经亲审五皇子一案后,曾被先帝一气之下短暂左迁,可却因此颇得大理寺卿欣赏。先帝驾崩后,他很快便被大理寺卿容言予,调至大理寺任寺正,如今已升至大理寺右少卿。
炫赫目前的情况,是很明显的外强内弱。铁甲护国,强将辈出,这也是外敌一直不敢轻易进犯的理由。可奈何朝中却人才凋敝,仅有的几个颇有才能的年轻官员,被那些承继祖荫,尸位素餐的老臣,死死地压住,能力与抱负均无从施展。
比如翰林院的李伯衍,便是其中之一。那李伯衍的父亲虽与太傅有些渊源,他本人却是实实在在,靠着头名状元的身份进的翰林院,因此颇有一身不屑与任何人为伍的文人气节,也致使他入朝多年,虽不乏远见和胆魄,却仍只是个从四品的翰林。
那章华雄年仅三十二岁,在一杆老臣中,可谓是年轻气盛,上书之言言辞激烈,毫不留情。“在其位不谋其政”一言,更是扯掉了众多官员多年来的遮羞布,引得朝野上下一阵唏嘘。
章华雄弹劾梁启明,是因为大理寺三月前提交到刑部复审的一宗案件,于月前又被刑部以“证据不足”为由,转回了大理寺。
证据不足?人证物证俱在,何来的证据不足?恐怕是因为事涉朝中正三品大员,而推诿着不肯定案吧?
可章华雄那个性情当年他只是御史台一名小小的监察,从五皇子宫中搜出一本书,尚无证据之下,便敢直接把极有可能承继皇位的五皇子,带回御史台问话,何况一个三品官员?何况如今,他已是大理寺卿副使呢?
得知证人在刑部复审时,受到严刑,恐有性命之忧,而刑部却还拖着,万一证人真给拖死了,那可就真成证据不足了……章华雄一气之下,便直接当众上书,直达天听,以求太后与殿下明断。满朝文武俱在,涉案又重,太后也不好推脱,只得当众审之。
涉案人员有礼部尚书陈文举,工部尚书王荃,刑部尚书梁启明,以及大理寺卿副使章华雄。
太后和殿下一一看过章华雄的折子后,涉案人员已于大殿正中齐齐站成一列,等待着被问话。
太后扫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才悠悠开口问道:“陈卿,有民举报你以权谋私,纵子垄断圣都药材生意,其间,还有致人伤残甚至死亡之事,你可认罪?!”
陈文举年过五旬,头发花白,闻言吓得浑身哆嗦,迅速跪地一拜,言辞恳切道:“太后,臣冤枉啊!此乃刁民蓄意诬陷之词!臣为官半生,恪守职责,只求以德配位。教子亦是以‘礼治’为本,孽子虽不堪大用,可向来也极重礼法,定不会如此行事!请太后、殿下明察!”
章华雄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嗓音浑厚,历声道:“陈大人!请问陈大人,什么样的刁民会身负千字血书,胆敢直闯大理寺,诬陷朝廷的三品大员?是上赶着找死吗?!她又何以如此寻死呢?!”
太后轻咳一声后,叫了声章华雄,声音里透着丝责备之意。章华雄垂首一拜,态度仍是不忿,“如此草菅人命之事,实在令人痛恨,请太后恕臣失礼了!”
陈文举匍匐在地,再次辩解道:“太后!老臣冤枉啊!”
太后瞥了蒋中书一眼,无奈道:“既如此,那证人何在?提来,便由哀家和朝臣们再替章少卿一审!”
章华雄侧脸看向右侧的梁启明,咬牙切齿道:“那就要问问梁大人了!”
梁启明不愧是刑部尚书,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依然一派淡定,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太后,事关重大,臣恐那证人秦王氏蓄意诬陷朝廷命官,便着人用了点刑,本是刑部按例审问,并无任何逾矩之行,可不想那秦王氏体弱,竟重病不起。”说罢,他瞥了眼右前方的蒋中书,又周全地补充道:“奥,臣已命医官前去救治,只是,此时她怕是还不能起身来此受审。”
章华雄气到双目赤红,正欲说什么,不想极少主动开口的储君殿下,竟然在此时开了口。
“章大人,秦王氏的状告血书何在?既然她本人来不了,便且先看看她写了什么罢。”
朝臣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太后亦是意外地侧目看了她一眼。景琪心里紧张,可面上却一派镇定。
章华雄方才也正欲呈出此书,闻言忙激动地一把从怀中取出那张血书,双手恭敬地抬起,交给太监,而后由太监先转交给太后,太后看罢又转交给殿下。
那秦王氏竟还是个识字的妇人,字虽写得不怎么样,也无甚文采,可字句顺畅,叙事清晰,不惜损身不顾生死为夫鸣冤,其情悲切,令人动容不已。景琪尚未看完,早已流下泪来。
那秦王氏本名王莲,幼时家中突遭变故,仅剩其一人,孤苦无依时遇到一人,正是他的夫君秦二,秦二比她大了六岁,二人成婚后育有一子,秦二对她温柔体贴,且为人勤快又聪明,加上秦二老母,一家四口过得尚算知足。
秦二祖上有一家传秘方,能制得可愈烧伤烧疤之良药。他便以此方自制药膏,奔走在外售卖,维持家计。
四年前,他趁着佳节热闹之际,来到圣都,说是遇到了一位贵人,那贵人不仅给了他许多银子,还给他指了卖药的门路。秦二此人颇有些小聪明,便依那贵人所言,奔走于各个药铺去低价售卖他的药膏,起初一些药铺掌柜并不信任他,可他给的试用价格很低,还保证可以无效退款,有些掌柜便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拿了些,可没想到那药膏不仅反响好,更是有许多人反复去药铺复购,掌柜们这下可都来了兴致,纷纷与秦二做起了生意。
秦二也因此不用再辛苦地跑往各地,只做好药膏便有人上门来收,且需求量比以往大了许多倍,家境也随之富裕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有一日,家中突然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便把秦二抓走了,徒留一家不明原由的妻儿老母,哭天喊地,惊慌无措。
王莲虽是一孱弱女子,可幼时家中变故前,是读过书的,因而也比普通的农家女子要聪明两分,她怀疑可能是因为家中药方一事,于是便每日都取出些银子,去与秦二有生意往来的药铺打听。取银子的次数多了,连与钱庄左邻的维萱堂的掌柜都认出她了。
一日,她又取了银子,准备去往下一家药铺询问时,维萱堂的掌柜看她神色不对,便叫住了她。王莲想着多问一个人便多一分机会,就大概与那个热心的掌柜说明了原由,不想那掌柜听完,竟是一脸痛心,一阵唉声叹气后,劝她不要再去询问,赶紧回家去,好好照顾家人。王莲自是不肯,那掌柜犹豫再三,还是给她指了条路,刚巧就是她下一家要去的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