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凉生(1 / 2)
窗外的湖中央是浅淡破碎的月光,被携着雨的风吹得皱皱巴巴。
室内的红泥火炉旁本该是“能饮一杯否”的欢聚,此刻映着昏黄的烛火,却是话不尽离别的凄凉。
“太傅,景琪知错了,可我……”
“唉,罢了,咳咳……老臣已然年迈,怕是对殿下无用了,咳咳……”
“我明日便要离开炫赫,万望太傅珍重!”
“殿下!”老太傅红了双眼,言犹未尽地抬手一拜,“殿下可还记得老臣最常对您说的那句话吗?!”
景琪念及平日里老太傅的苦口婆心,满心哽咽,“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
“殿下!”老太傅听得不忍,国之易主的老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广袖拭泪间便颤声打断了她,“老臣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些。”
景琪想着,是了,我已非储君,为君者之道今日于我还有何意义呢。
“老臣受先帝垂青,忝列于三代君师,承蒙国恩,未曾一日敢忘,奈何天不佑我炫赫,皇脉竟凋零至此,”老太傅言及此,又忍不住悲切涕零,“若非殿下临危受命,恐怕这江山早就纷乱易主了,殿下虽为女儿身,却有为君者也难得的胸襟气度和仁慈悲悯,若……”
“太傅,”景琪看老太傅越说越伤心悲愤的样子,实在心痛,便不忍心让他再讲下去,“都是景琪无能,平日里未能尽听太傅教诲,如今才成了炫赫的罪人,此后山高水远,只求太傅安泰晚年。”
“殿下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临危受命本就根基薄弱,哪能敌得虎狼之子处心积虑的阴谋,殿下切记一定要保存自身,自古君者正统都承自名正言顺,谋逆篡权的贼子能强压一时,却压制不得我等老臣的忠君之心,殿下何言没有明日呢?”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殿下!”
年过七旬的老太傅违背着新主禁令,求了霍统领的通融,漏夜而至,也一定要见小殿下一面,一片丹心,令景琪更觉无地自容。
她理解也痛心老太傅的一腔悲愤与不甘,可以她对那个人的了解,她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明日,但她不忍反驳,只得抬手一拜君师,颓然泪又下。
深秋季节秋风冷透了窗几,可这温室里的三角梅倒是四季盛放,那一盆金心双色三角梅,上次仔细看它的时候还是桃红色,今日就变成了白色,景琪心想,还真是应了这更替的景象。
摩挲着袖中的短刀,她多想一刀插进自己的心脏,一了百了。死是最容易的事,可她偏是求死不能的那一个。她身为储君,却无能力握住储君权柄,如今更是受人胁迫成了傀儡储君,失了皇室国祚,丢了皇家颜面,还殃及母妃被困。这不忠不孝的结局让她有何资格求死,有何颜面去见父王和皇室先祖呢?
令她内心挣扎倍觉难堪的是,即便事到如今,她竟然还在想着那人,若她死,那人便真的连表面上的名正言顺也没了,那他又将如何呢?她那么依赖他信任他,他到底为何一定要令自己难堪至此呢……
“万一呢?万一肖崇哪天突然权欲熏心,而我们毫无准备,那岂不是人为刀俎,吾等皆为鱼肉?”
“肖家怎么可能忍得了所生孩儿冠他姓?”
“肖家若有取而代之之心呢殿下?殿下要以何抵挡?”
脑子里那些曾被她弃之不闻的声音逐渐浮现,令她不得不想,莫非他真如旁人所言,心中竟是存着委屈,因此而谋反?莫非他一直喜欢的,真的另有他人?当初自己少年任性,一厢情愿地留下他,甚至都没敢问他一句愿不愿意。灵硕公主性情温婉,若非为了炫赫远嫁他国,他们本来也是要被赐婚的如此一想,他内心深处可能真的是厌恶甚至怨恨自己的吧?怪不得成婚两年有余,他都只为臣不为夫。可这两年多的相处,也非全无温情啊,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难道都是他的隐忍和虚与委蛇?那这近三年的时间,他忍得也该是辛苦的吧……
这些疑问,揣测和后悔,自她被幽禁起,至今已三月,日日折磨于她,无论表面多么平静,内心都从未有过一刻释怀。
“殿下,夜深了,休息吧。”瑞姑姑熄了一盏白烛,温声提醒道。
“姑姑,你去过圣都以外的地方吗?”
“奴婢自小就在王府中跟着王妃,跟殿下一样从未出过圣都,不过这次终于有机会陪着殿下看看外面的天地了。”
“母妃她……”自从那日收到新主命侍卫送来王妃的亲笔手书,说自己无碍,让她一定好自珍重之后,她便再也没收到母亲的消息。或许此生都没机会再见了姐姐远嫁之时还嘱咐她要好好照顾父王和母妃,她不仅一个都没照顾到,如今自己的生死命运也朝夕难测。本来不想再徒增无用的伤怀,可奈何离别伤怀这种情绪总是无孔不入,就连看着那盆日日相对的三角梅她都会想,它会不会舍不得我呢?思绪至此,不觉早已泪痕满面。
瑞姑姑看着她,本就泛红的眼角亦是再也抑制不住。
“姑姑莫哭,我不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