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老六哥(2 / 2)
一阵慌乱过后,当然全身都湿透了。他们到家都忙着换衣服,母亲还忙着接雨水洗衣服,而我随手拿了袋洗衣粉,径向龙潭门走了。这里是一个僻静的山脚,两股泉水就从这里冒出,从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我爱这雨,尤其是在水天中“仰卧”,学校的不快,生活的烦,或许在这雨点间,也或许在任雨水淌下,刹那间就能找到解决之道了吧!
我独自享受了这“水天一色”的世界,穿上短裤该归家了……
“呜~”这分明是警车的尖叫声,我顿觉寒冷,快步跨进门槛,同时又寻声望去——竟就是从上寨出来的。
将到傍晚,西边的山坳间竟也射来一线光辉,但夜幕已经来临。因为下雨,所以一家人都在家里,晚饭也比平日吃的早。此时,夜已拉开,只等着人们的沉醉了。
不觉的,门外现出一个瘦高的人来——原来是该老云来了呵。但今天他不是略驮着腰进来,而明显出七分的高兴,穿的也不是那件补过丁的蓝色中山装,却是一花格子衬衫接一条褐色西裤,踩一双黑色皮鞋摇着进来了。
“哎呀呀~~~真呢是‘越穷越见鬼’啊!”老云还没有到,话却早到了门槛。父亲赶忙拿出了烟筒,正要递给他,却说:
“咱个啦?今天葛可(有没有去——云南方言,作者注‘杨老四转弯’放羊了?烧呢咋样?”
“可啦(去了。要是闭得(没有人打火么连牛角山都烧了呢!这回可有放羊的地方了,呵呵——”老云接过烟筒急忙说,“怪之不得昨天是老六哥放呢火!这回他可背时了噢!”
“咱个可能,凭老六那个胆子咱个可能?”母亲有点吃惊。
“听人家说是他去‘烧蜂子’不小心把山点着了!你说他啊——图阿点蜂蜜——刚刚公安才从他家走呢——”
“罚多少钱?”父亲赶忙打断了老云的话。
“罚喃钱!人家到家里一看,气都气死了——土基墙上顶碟石棉瓦——有喃钱!最后左说右说只要了8块——这个人那真是‘越穷越见鬼’呵!”老云大约是在不满,但马上就又用很低的声音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早就活烧了!再整么连放羊的地方都没有了。现在刚下的那些羊儿,再没有青草吃么‘僵’了——老六哥这回可是做了回好事啦”
“我只说早晚是要有人来烧的——‘炼野火’烧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不对的啊,飞机撒两颗仔下来就不准烧了,那这些牛羊吃喃?!农民跟着他们去吃‘和屁’嘎!再说,这些我儿子呢这种石头山栽哪‘臭棵棵’,你瞧路边长大的那些,下面连棵草都长不出来——这种么咱个‘保持水土’呵!”父亲坐不住了,暴跳如雷,忽然被母亲打断了:
“老啊~!小心啊张嘴——说话小声点,你只是吃这种直性子的亏了!”
父亲后来也不再说话了。这一晚和往常一样过了,而另外一个人又会怎样度过的呢?我不得而知。
此后的日子自是“吵”得沸沸扬扬,从老龙树树下的老头到田间的闲话,无一不再说陈老六,有赞扬的,有快意的,也有可惜的。赞扬的是他竟然敢烧,快意的是竟是烧蜂子点着——好笑,而毕竟被罚钱是可惜的,只要了8那就更可惜了呵!到传到对面山后的汉排村时,“烧蜂子”也少了,“罚钱”也免了,只剩下“烧”。有的人过意不去干脆说被抓了,但始终经不住盘问,便又说人家嫌太穷几天后又被放回来了。
陈老六本是不能和富康这类相比的,而一旦“烧”了,那么即使富康先前或以后再“烧”,也不再为人们所记住了。就是二年后,也就是公元零三年的夏天,也还被人们提起。
那天我们正在盖灶房(我马上就要到外省去读书,见到家里九七年盖的新房子,现在还没有灶房,很过意不去,和父亲商量后决定自己盖灶房,天飞着毛毛雨(其实也只有下雨父亲才会有空闲来盖的,天一晴就得去干石活了,忽然发觉沙子不了,不幸的是家里的车几个星期前刚被盗,便停了下来商量拉沙的问题了。
“找东强!1块钱一车肯定拉,我去叫他”兄弟突然想到了办法。东强就是陈老六的大儿子,他还有一个小儿子,他们年纪虽然比我兄弟大,却都听我兄弟的,因为只有他才会输密码解开加密的“星空频道”和“v”频道。
中午十分,东强的拖拉机载着沙子回来了,外面依然飞着毛毛雨。东强喜欢吃水烟,下了沙子,父亲把他叫到堂屋里“抱”烟筒了。
“东强爬的快啊!房子盖了,什么时候讨媳妇呵?”父亲歪著嘴吸了口烟笑望着东强说话了。
“那点呢!老砂砖墙,咱会有你的房子好?媳妇?钱了比得(没有么咱个讨?”东强嘻笑着说。
“好?!你瞧瞧我这么大的一个家连块瓷砖都比得,外头灶房都还在盖着呢!再整么房子都老了,还没有装修呢!”父亲摇着头笑着说。
“你攻书呢嘛!要是挨阿些钱拿来装修么什么都有了呵!”东强低着头好像有点惭愧。
“我只说你比你爹强多了——你爹样呢不会整,书不攻,还顶着茅草房,放着几大摆田长草!弄得你们哥两个小小的就得去打工——”父亲说话很大声,这可能是他的习惯了吧。
“唉!阿个‘晕公鸡’呀,上个星期他去打药水,拿成了‘除草净’——喏,瞧瞧,现在阿些甘蔗还没有转过来呢!”东强摇着头甩着手比划着。
“噢……我说怪了咱个你家的甘蔗好好的咱个突然就‘黄吊吊’尼呢,怪之不得——”母亲似乎恍悟了,可惜的在叹气。
“就是呵,真呢是‘越帮越忙’,干脆我什么都不要他做了。他呢,前年不知那根筋错了烧蜂子‘烧’到山上去了!”
“对了,到底葛是他烧的呢?”
“咱个认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哪!阿天是玉林领一党小娃去‘杨老四转弯’放羊找着的蜂窝,叫他去拿,旁边九秋田那里呢张德又在那里‘倒’荒地烧玉麦(玉米杆,天知道到底是谁放的火!人家警察一问,他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愣着,我在旁边急死了!
“本来想拖拖就了了——‘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滥命一条——要钱比得,要命一条,一听说要抓去坐牢,他马上就来逼钱了——哎~我一年的苦工钱就这样‘打水漂漂’了!
“不过现在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他一有找着钱就乱花——整天到街上去买什么‘山歌’磁带(蝶片,又不会买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
陈老六就是这样不为人显知,却又不可少,否则村子就会从此平淡许多。有一次到山里干活,我和母亲谈到又谈到了他:
“妈,陈老六是什么时候盖的房子啊?”
“去年,东强可有本事了,自己开着车去对面的上头上撬石头来做地基,砂砖,沙子,水泥,连墙都是自己抿的呢!你瞧瞧你爸爸连个猪圈门都装不好——一百多公斤的大胖猪都夹得出来?!”
“陈老六咱个看着‘憨楚楚’的?”
“憨?才不憨呢——是懒!听阿些老人说我还没有来的时候,他还讨得一个漂亮的媳妇呢,但后来跑了,现在这个连钱都不会使——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识呢!”
陈老六就是这样,或显荒唐,或显乏味,而毕竟是个活人。我不太了解他的过去,如同我不敢妄定他的将来一样。
不想叹息什么,只想记住他——只想告诉自己这世间存有这么一人,尽管明天就是新年的伊始……
24121于弥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