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金墉城内夜奔逃,主人不识主人家。(2 / 2)
难得高兴,老者除了给小童买了点吃玩,自己也不忘捎了瓶小酒,今晚,他想破例小酌几口。
他们买完东西,便寻到一方偏僻处坐下,此处正在市集不远的河边对岸,他们隔岸看着市集的灯火流转,不由得就渐渐看得出神。
小童打小就围困于金墉,不曾见过这般人烟,而老者也伴随着小童在里头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年,街上随便一个行人的悠然自得对他们而言,是何等的奢侈。
小童埋头吃着点心,老者喝了一口酒,挽起他的手,淡然说道,“司马家起身于正始之变,他们怕热闹怕得要死呀!他们掌权后严管集市又搞到京中宵禁,曾经繁华绝世的洛阳城,竟连一处小县城的夜晚也比之兴旺,真是可笑可叹。“
小童点点头,但他现在一声不发,在吃完点心之后就开始拿起适才老者买给他小人偶,兀自把玩,安静地看着。
“侯君侯君“老者拍拍小童的肩膀呼念道。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然后大拍脑袋,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笑个不停,酒气上头,他的脸开始泛红,一边的小童看着他,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老者努力制下自己的笑意,然后说道:“侯君呀,侯君,您瞧瞧老夫,老夫竟然把这事也忘了。侯君,您既然被老夫成天呼作侯君,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您是何以被称作侯君,又是封地在何处的侯君呀?“
小童不解,闻声摇了摇头,他还是顾着看手中的木偶,对老者说的话不太上心。
“侯君!您乃是温侯呀!这处地方是温县,正是您的封地呀!“老者乘着酒意大为畅快振奋,要抱起小童。
小童给他一手抱起,老者继续说:“走!主人家来到自己的地方,还浑然不知,真是有趣,我们去温侯府!“
就这样,老者抱着小童在温县城内四处奔走,他们不敢问沿路途人,只好四处碰壁,待得老者愿意止步已是寂静深夜。
他们止步于一处大宅门前,门匾笔走龙蛇,大气写着“侯别苑“三字。师徒不甚认得字,但老者见得书法实属上乘便大喜,酒醉的他心念这里不是侯府还能是何处?他不由分说,就抱着小童翻身入户。
他们落到院子,只见这里高墙绿瓦、院内的秋菊遍布,更有一深湖置于院内正中,而湖中建有一亭,用石桥连结岸边,亭中垂着纱帘,内里点着灯,里面隐约透着人影。
秋风起,菊花香扑鼻,湖水波粼粼,岸边的柳叶随风飞。看得这般美景,老者不由得大叹道:“好一座侯王府!“
他大声笑了起来,边笑边喊道:“来人!来人呀!快来人恭迎温侯爷回府!“
喊声传遍院子里里外外,很快全府上下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人影在楼房里出来,他们手提灯笼,环绕大湖所站立,霎时间,整个院子都给照得光亮。
待得安静下来,老者便纵身一跃,带着小童跳到石桥上。他振臂一呼:“府内的人给老夫听好了,温侯君今日回府,下人们定要好生照料!来人,先准备好饭菜,然后给侯君更衣沐浴!“
院里的人都不做声,老者的脸有点搁不住了,他见下人待慢便发起火来,一手拍向石桥的栏杆,人们只听见“砰“的一声,石栏杆就应声而断,他拿起柱头,在手心捏得粉碎。
“大胆狂妄!来者究竟何人,竟敢私自破坏侯府器物!“人影中传来一声呐喊,随后有十数卫士走出,冲向老者。
他们挥动铁剑,灯光下剑影闪动,他们在老者身旁围成一个圈,而老者不为所动,他抱着小童轻身转了一个圈,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响,军士手中的铁剑剑尖尽数掉到了地上。
卫士们大惊,他们自自然往后退了一步,其中有三名卫士退无可退,竟一个不小心掉到了湖里,院内顿时大乱。
“妙指法!“此时一句淡然的说话从亭内飘然而出,随后里面的人影走了出来,他甫一现身,全府上下就立刻静了下来。
只见来者是一个若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相貌俊朗,衣服华贵,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他说道:“府中武士不才,让明公见笑了!“说完就俯身作揖,向老者请好。
老者此时渐渐酒醒,见得公子有礼,也不好再动肝火,他放下小童,随后也对公子回礼。
那青年说道:“不知明公为何深夜到访,又为何要冒认是我家主公呢?“
老者此时才感不妙,他连忙问:“冒认?什么?难道说是老夫我误入别家门?老夫已三番四次自报是温侯回府,难不成难不成这里不是温侯府?“
“温侯?“那青年听得是温侯来了,看了看小童,便是眉头一紧,心里不知道思量过什么,便向着小童作揖道:“原来是温侯到访,有失远迎!“
“来人!为温侯和老先生准备饭菜!“那青年说道,随后他拉起小童的手,入亭内就座,而老者也不客气,兀自坐下。
不多时,饭菜尽上桌,青年便起身敬酒,但老者见得有酒,却不好意思再喝,要来了清茶,以茶代酒向青年敬礼。
那青年说:“想来,老先生该是误会了,这里并不是温侯府,是关内侯的钟府别苑呀。“
“原来如此!“老者的脸涨得通红,他打拍脑袋,“想不到老夫有眼无珠,竟连个侯府也搞不清楚,实在是失礼呀!“说完他就对青年俯身拜下去。
那青年连忙止住,他说:“小生只不过是这钟府里的管家,老先生不该行此大礼,待日后我主公归来,小生定向主公陈明经过,主公深明大义、不拘小节,明公大可放心。“
“若是能够如此,甚善!“老者听后大喜,他也不再对这小管家多做拘让,放下堤防,大口吃起饭菜。
饭后,青年留二人过夜,老者拒绝了,他只好送师徒二人到府门。
到达府门前,老者止步不行,面露难色看着青年。青年会意,回头向府里的下人道:“快找卫士来,护送温侯和老先生回温侯府。“
未几,十数武士前来,他们有人在前方带路,引着二人前进,青年在府门前作揖,恭送二人。
老者抱起小童径直走去,而伏在他身上的小童,眼里看着青年的身影渐渐远去。
天日渐光了,小童伏在老者的身上睡了很久,队伍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终于,他们在一处一处大宅门前停下。
“温侯府!“卫士指着门匾向老者说道,老者看得直摇头,一来是这门匾的题字实在太过平庸了,与前府相比实乃有如天壤别,二来他是为自己之前的失误而再次感慨。
“这下好了侯君,我们终于到家了。“他拍醒小童,将他放在地上,小童给他抱得腿麻,刚一落地就差点摔跟头。
老者掏出两吊钱,要赏给卫士们买早饭吃,待得他使走卫士,就牵着小童的手,一同推门入府。
温侯府内,寂静无人,四下荒凉,窗几台柜尽是尘埃。
老者长叹一声道:“想来这里的人都被遣散了吧。那也难怪,侯君您从未踏足于此,这些年又是司马家掌权,他们打压宗室,朝廷给皇亲的给养几近于无,诺大温侯府,当下只能跟个破庙无异了。“
他们携手步入内堂,老者找了个位子跪坐下来,而小童则进来转了一圈,然后走回门槛边上坐下。
小童低着头,仍在摆弄着手里的玩偶。
“侯君,您已经一整晚在看着那个小人偶了,那到底有什么值得您爱不释手的呀?“老者好奇的问道。
小童不作声,他还是盯着那个玩偶,但他看着看着,忽然就开始低泣了起来。
老者大惊,连忙上去察看,他走到小童身后,要低头看看小童手中的人偶到底为何物。
只见那小人偶身穿白衣,小白衣的胸口绣着一朵兰花,若不是老者眼力好,隔着那么大一段距离,是不可能看得清楚那上面有兰花。
“原来侯君是念想起他的兄长了。“老者心里想道。
他一把抱住小童,小童在他的怀里终于压耐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老者用手轻抚他的后背,细心安慰着他,小童哭累了就睡着了。
倚藉着门梁,奔波劳累的老者也开始忍不住,在微亮的日光下一同和小童睡着了。
他们睡到了当天午后,醒来之后,他们走遍了整座温侯府,面对眼前的这些物事,他们,特别是小童,都倍感陌生。
“这里竟就是温侯府?“
“这里竟是我的家?“
师徒二人再走过府内几遍,都感到无趣,老者便建议起行出发赶路。
小童听后一语不发,自己径直走在前头,一步不留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