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金墉城内夜奔逃,主人不识主人家。(1 / 2)
北风不为意地透进了芳林中的一处地室,此时仍是八月未半,这阵风倒却是凉了若许。
地室中,一个垂髫小童正跟着老先生的指示在柱石间走踏着五行方位,飒沓呼呼,面上泛起阵阵热气。行来周转,十几个往返下来,他渐觉体力不支,慢慢地便放轻了身法,老先生看了,欲想向前察问,而未等到他向前,那小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了石室的角落里。
他的面脸硬生生地贴附在石面上托擦,他立马想挣扎着起来却无果,唯有待那老先生前去搀扶起身,他才得以盘坐在石台上呼上一口热气。热气既出,他瞬刻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由后心涌入散往全身,使他不住地发颤,手臂乱抖,牙臼磕磕打震。
那老者见状立刻抚其后背,脱掉身上的外衣盖在小童的身上,忙问道:“侯君,着紧乎?”
小童冷得说不出话来,老者唯有前去將南窗開到盡處,隨後在裏屋点起火。
火光在暗室里乍亮,灰烟透过顶处的窄口排出。
小童坐在火堆旁,不多时,他就感到体内温暖,不再哆嗦。
老者道:“今夜应该不是戍兵巡逻的时候,我们稍微透透火也不打紧,侯君请好做歇息。”
那小童听毕便慢慢合上双眼,开始调整内息,心神开始静了下来。
柴火的烟气在室里的氤氲,火光映照得小童的脸通红,他听着柴头堆里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慢慢地得到了放松,渐渐就睡着了。
夜深,不知道过了多久,火也熄了,凉气入屋,小童被冷醒了过来,。
他蓦地睁开眼,只见室口透进的月光下不见老者的身影,他于是起身走了一圈察看,但也不曾觅得,正要开声呼叫,却又想起室外可能有城卫巡逻。便只好继续静声调息,等待老者回来。
他看着洒在地上的月光,不经意地就想起那个深陷险境的哥哥。
石室狭小,人在内里随便走几步便能碰着壁了。
这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摆饰,但比起哥哥所在的富丽美厦,这里有的,是局促的小自由,小童仍能在这方小天地里深呼一口闷气。
至于那边,是太极殿,是深不可知的内宫,华丽美致的宫房之下,是日夜难以心安的哥哥。房子大得瘆人,里面满布孤寂与险恶,或许此刻,他还不能入寐,在为家族、为自己所操心。
哥哥其实也是无能为力吧。
想到这里,小童原本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他动起身,重新按照老者的心法练习起走步,在石室柱间游动。
很快,他就感到热气上涌,随后面红耳赤,紧接着就上气不接下气了,想来还是他自己先天根质太差,即使练习得法,但还是杯水车薪、事倍功半。
他又想撂下工夫,好生歇息一回。
而正当他要倚藉石柱安身坐下,忽然室外一声巨响,吓得他闻声弹起。
他望向室外,只见霎时冲天光火,呐喊随光起。
小童大惊,但他只感到眩晕眼花随后一个踉跄直往柴堆扑去,他立刻张开双手撑在地面,却还是吸了一鼻子烟。
他呛了几口灰,然后感到身后有股力在往上提。
脸是土灰的,他伸手抹了抹眼,当他努力睁得开眼,人已经到得室外。
人未立定,就听得有人说:“李安国的事还要伸延开来,今夜戍卫要来拿人,我怕会生出变故,就放了把火。当下金墉城内,守兵都忙着救火,请侯君同我出走,待得安定下来,再向侯君详细禀报一切!“
说的人正是老者,只见他一只手提着小童,另一只手却扒拉着城墙,正在逐尺逐尺沿着墙头凹陷的地方在往上爬。
小童这时还说不出话来,他很是迷糊,混沌中他想探问哥哥的状况,却是一直提不上气,在慌乱中便昏了过去。
他忘了自己这晚在昏睡半醒中到底流转过多少回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清醒、什么时候能够心安,但这般多如乱麻的思绪是任不了他去理清了。
过了好久好久,他渐渐感受到阳光照射在身上,而在意识澄明之后他又感觉到一股清水正从口中慢慢送入,他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谷。
原来,他当下在半山腰上,在他身边的,是老者,老者正给他喂水。
小童饮了几口水,然后老者递给他一个面饼,他接过来啃了一口,面饼是生硬的,但他也顾不及了,连忙吞咽了下去。
他歇了会,随后终于有气力说出话来了。
“师父,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们又为何要连夜出走呀?“小童问道。
“唉,司马师要开始全面清算了。“那老者叹道。
“什么?那司马师要怎么清算我们?“小童很是紧张,他抓起老者的衣袖,连忙摇摆着问道,“哥哥呢,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陛下陛下已经“老者支支吾吾。
“兄长陛下到底怎么样?司马师司马师他竟敢,竟敢犯上作乱?“
“司马子元犯上作乱,这小贼昨日竟敢胁迫太后下诏,说陛下昏庸无道更私同李丰等陷害贤良,要将陛下将陛下辟位回齐王啊!!“
“什么?司马师竟然敢这样做?!“小童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皇帝竟然被废了?“这是他不曾想到的,在他心中,兄长何等贤良仁德,万万不可能遭此大祸。
他听完恨得牙痒,随后捶足顿胸,痛苦得抱伏在地上。
那长者接着说,“昨夜是司马家的亲兵来,要在金墉城搜捕怀疑有份参与上次李丰案的皇亲进一步审问,现在好多王爷已经身处廷尉的牢狱,想来,司马师即使问不出来个什么,也要生狠地折磨他们呀。“
小童此时欲哭无泪,他低吟道:“想不到连本身经已在金墉城幽禁多年的叔父兄辈他也不放过,司马师,你好狠心呀“
“我等,要为叔父兄辈报仇!师父,我们要不当刻杀回京中,尽取司马一族首级!?“小童咬牙切齿,他说毕便发足狂奔,他此时几欲疯狂,自个儿还没问得路向就想当然奔跑,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他就摔倒在了路边。
老者前来,扶起他说道:“侯君,京畿之内满布司马家的党羽,我们贸贸然返回岂不是自投罗网?再者,自正始以来,司马家经营日久,普大魏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人,杀他子元小儿一人,又何足以匡扶曹氏?我等莽撞举动,甚至更可能会威胁到辟位回府的齐王爷的安危呀。“
小童听后,也觉得老者说的在理,便默然接受,开始冷静下来。
他又问道:“那么师父,我们当下该向何处?“
老者思索道:“自昨夜之后,相信司马家的人在金墉城找不到侯君,自会派出追兵来寻,在京畿附近我们是待不下了。而当下所有的皇亲尽数软禁于金墉城内,侯君出走实难以找到可依靠信任的人,我们无处落脚“
“唉,想不到我曹魏立国数十载,如今天地之大我竟无处容身,徒儿真不知如何是好。师父,要您同担此命,徒儿当真过意不去。“说完,小童就对着老者俯身拜了下去。
那老者吓得连忙扶起小童,说:“不敢当,不敢当,侯君请起。虽然老夫与侯君有师徒名分,但实乃君臣之别,老夫蒙受国恩已属福分,侯君身负匡扶社稷重任,对待老夫的这般闲礼,日后大可不必了。“
老者帮小童整理好衣冠坐正,思量一会儿,又说:“对了,当下虽皇亲尽困金墉,但素闻山阳有嵇中散不好功名,与司马氏所不两立,他更与长乐亭主为婚,说起来,算是侯君的堂姐夫啊。我等何不先尝试投奔山阳,在嵇中散篱下再作一番打算?“
小童面露惊喜,“嵇中散,说的是不是中散大夫嵇叔夜先生?徒儿以往常在叔伯们口中听他们说起,他是一个淡名泊利、爱好清逸的人,在天下享有盛名,想不到他竟是徒儿的堂姐夫,那我等当可尝试去拜会。“
“事不宜迟,侯君请跟我一同前往。“老者说毕,就弹立起身。
“还望师父一路上对徒儿多加担待!“小童随后也立身而起,对老者作了个揖。
“侯君,此该理所当然!哈哈哈哈!“
那老者笑了,过去这些日夜,小童也未曾见过师父笑,他见得师父开心,也暂时忘了苦恨,一同轻声笑了笑。
师徒二人朝着东北走,一路上他们都不敢住店,饿了就由老者去买点干粮回来吃。
他们越走距离洛阳越远,危险也似乎渐渐消退。
这天,他们渡过黄河,走到夜晚,就到步温县。
他们摸黑入城,晚上,温县城内还是一片喧嚣。临近中秋,坊间张灯结彩,集市上人来人往,相较于京中,此间的繁华也是不多见的。
二人步入市中,小童看到灯影歌舞繁多,难免就童心大发,要老者给他买些点心玩物,老者看到他久违高兴,又想到这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童,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负有家族与天下的责任,不免就心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