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黄河中三雄截末路 梁山上老将得新途(1 / 2)
话说戴宗提着那高衙内,一路跃驰,不时来到合蔡镇黄河渡口堤岸上。丢下看时,见高衙内早已吓昏过去。伸指在其人中一掐,高衙内悠悠醒转,登时以面触地,不住求饶:“无常爷爷饶命,无常爷爷饶命!让我回阳,一定在京里造座无常庙,单供爷爷,比五岳庙更大更阔……”
戴宗一把扯下下唇上粘着的血红长舌,笑喝道:“看仔细了,吾乃梁山戴宗!谁要你这小子造庙?看你有无造化,若那梁世杰能到此,看是否肯将你换来卢员外!”高衙内道:“定肯,定肯!戴爷望安。”听得戴宗如此打算,高衙内倒放下心来,慢慢坐起,两眼只望向来路。
一时梁世杰等人都到,高衙内大呼道:“梁相公,把那卢爷放了,换我回去,我必请我爹……请宿太尉……杨太尉……”一时倒想不起如何下说词。梁世杰见了那“白无常”,兀自心悸,不敢直视,命众人急下码头。站定冷笑道:“姓卢的此时尚在那鬼庄,死活不知,拿甚换你?”
忽地身后一辆囚车滚滚而至,正是那雪莲娘子江紫烟推之前来。高衙内欢声叫道:“好亲亲紫儿,快放了车上那卢爷,赎我回去!”梁世杰一努嘴角,李成等会意,奔上绕至江紫烟身后,只怕她真个破车放人。
戴宗喝道:“姓梁的,我乃梁山戴宗,江湖上称神行太保的,便是区区。你若不放卢员外,须救不得高家崽子!拿上山去,谅尔等也追不上。将这小子开膛破肚,以消我山寨林头领之恨!”
梁世杰听是活人,仰天打个哈哈道:“果然是装神弄鬼!那高俅生前,吾尚不十分理会;况兵败身亡,今夜复尸骨无存。这小子你梁山好汉要拿,尽管拿去!”转身朝江紫烟喝道:“站着别动!若敢放走钦犯,众将听令:格杀勿论!”
王、项、周、李四将当即齐挺兵器,对准魔女周身要害。江紫烟只得苦笑道声:“衙内保重!”便招呼上四个舞娘,头也不回地去了。高衙内哭喊道:“紫儿……哦不!江姑娘、江仙姑、紫奶奶,你别走哇……梁相公!你不能这样对我……”梁世杰不理,命李成领几个军卒推过卢俊义囚车,领众下堤,走向那合蔡镇黄河渡口码头。
这时天已渐渐自东方露出鱼肚白来,梁世杰踏上码头上一个缆桩,向西望去,见广济、黄河两水交汇,若一条青蛇游入黄龙腹中。这黄河自黄土高原一路奔腾冲泄而来,近此中下游分界处,地势由高渐至平坦,水流也便从急促转为平缓。加之广济河水汇入,河面更显开阔,风平浪静,正是这渡口所在。
岸口临水处泊着七八条渡船,此时渔火已熄,各船头炊烟上袅,自是那船工在烧早食。梁世杰命一军卒沿渡口石塘台级下去,踏上几条渡船跳板,问几家是否摆渡?皆道还早。那军卒兀自启请渡河,众船家不再理他。
这时有一船,慢慢掀开圆棚舱门,里面站起三个人来——第一个双眉竖起,目射精光,下巴兜出,阔口络胡,胆盖黄毛,腹生横肌;第二个眼似铜铃,臂如铁棒,胸口一只豹子刺青,一脸皮笑肉不笑之色;第三个浓眉大眼,满脸横肉,腮边些许淡黄髭,浑身肌肉坟起。
真如《宋史》所载:“广济河之水,出济州合蔡镇,通梁山泊。”这三个正是梁山泊“阮氏三雄”——早在此专等,以待河中截之也。
堤岸上,戴宗望见这三阮兄弟现身,便知无自己事了。朝哭丧着脸的高衙内笑道:“既是他们不肯换你时,只得随我上梁山。”这衙内如何肯起来,戴宗脸色一沉,一掌拍昏,手臂挟了,晃眼不见了踪影。
码头船上,那第一个站起的船老大道:“军爷客官们现就要渡这黄河?一船怕是渡不了,两船如何?渡资每人三文铜钱、马五文、那犯人囚车十文。”这时郭京过来,向梁世杰悄声道:“恩相,吾看这三个面色不善,且此渡正通那梁山泊,别是那梁山水贼……”
梁世杰对其在宋家庄那副脓包样本就鄙夷,又说出现时最不想听的那“梁山”二字,不由发作道:“说甚恩相!梁某与汝何恩?阁下今夜魇镇,倒震出五个鬼来!此时有何面目在吾面前聒噪?”郭京听得这般抢白,刹时脸上青红不定,讪讪走开,再不言语。
梁世杰朝船老大道:“但都依你,这便开船!渡得稳时,吾再赏你。”于是那船老大便叫第二个站起的船伙梢公跳到另一条船上。
这里搭上两块跳板,在码头石蹲子上系上缆绳,便请众人上船:最先是李成;接着是几个军卒推上卢俊义囚车;再是王焕、项元镇、周昂;最后是梁世杰。另一条船上载的是郭京、另几个兵卒及马匹、行李。
待众人站的站稳、坐的坐好,那船老大解开缆绳,抽回跳板,拿篙子在码头上那么一点,一声哟喝:“启——”,船便掉头,离开码头两丈来远。船后那第三个汉子,鼓出两臀疙瘩肉,用力摇橹,船便斜斜朝河心驶去。
另一条船也至河心,只见那胸口刺有豹子的梢公停了橹。郭京知道这是按规矩要讨渡钱,便从怀里抛出一钱碎银子,“夺”的一声,丢在舱内,笑道:“此渡资足够,只请船家快点摇到对岸。”
那梢公嘿嘿一笑道:“把你个瘦皮猴妖道,害的好卢员外!今日叫你们一个个都死!”郭京听不是路,心中发毛,左右一看,见几个拉马的军卒皆木在那里。知是真碰上了梁山水贼,心中暗骂梁世杰不知好歹,不纳其言。只得先服个软,腆面道:“这位好汉,害卢员外的,是那船上的梁世杰,你们兄弟该找他晦气才是。贫道一个出家人,与世无争,好汉饶了吧……”
梢公笑道:“说甚屁话!饶了你这贼道?老爷今日要学学那狗脸张二哥——你那几只撮鸟,是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说罢,自船板下摸出刀来。那些军汉大叫起来,顿时传到那前船上。
梁世杰与四将闻之,心头大震,知是碰上干私活的江洋大盗。苦在皆不会水,当下梁世杰强笑道:“那些军士自未经得这两河相交这等大旋涡,水势湍急,直唬成那样。”
那船老大哈哈大笑,道:“老爷们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梁山泊石碣村阮氏兄弟便是。懂事的,留下那车,自个跳下水去,自有船来捞起你等到对岸,省得爷爷们费事!”
梁世杰等一回首,果见后面有那几只方才拒载的船只赶来。再看另一船上,郭京与众军卒已在纷纷跳水。这里梁世杰尚未吭声,那囚车身后的李天王李成,一脚踏上囚车车轮,冷喝一声道:“嘿!阮氏兄弟,水面上自是属你等称尊。吾若一脚先蹬这旱麒麟落水,却又如何?”
这船老大正是立地太岁阮小二,这“阮氏三雄”外号皆是凶神:太岁即木星,犯之者凶。道书以六十为一甲子,每岁轮值,掌理人间祸福之神,为值年太岁,俗称岁君,系由都雷太岁殷元帅所统管。阮小二既当此号,极言其凶狠也。
阮小五外号短命二郎,这“短”通“断”,意为断人性命。而“二郎”或指二郎神杨戬,或指其居家排行。江湖上又称其为行瘟使者——民间说那主掌瘟疫之神,具三头六臂,各执刑瘟印、止瘟剑、瘟疫鈡、形瘟幡、瘟?伞等。率东南西北四方行瘟使者及劝善大师、和瘟道士,凡有时症,任其施行。以此作号,更是指阮小五见则难惹,当之者灾。
阮小七号活阎罗,喻在世间能决人性命者。“阎罗”一词,原出梵语,音译焰摩,为欲界第三重天,神格化为焰魔罗王,又称阎摩罗王,简称阎罗,意译为缚有罪之人。本古印度神话中管理阴间之王,后被佛教纳为护法神。汉地衍化为十殿阎罗,其中第五殿即阎罗王,面貌凶恶而一秉大公。传说阳间正直而具大勋者,死后为阎罗,最著者有韩擒虎、寇准、包拯等。
且说阮小二知卢俊义不会水,加之见他浑身被绳索铁链捆得粽子也似;如若连车一起翻落,纵有自己兄弟在,生怕被众人一旦缠上,未免来不及相救——此亦阮小二不直接晃船,乃至翻船之故。
正两下僵持间,李成忽听脑后风声大作,来不及回头,仓促间一伸退,把那囚车直蹬落水中;同时右耳太阳穴上,早遭一铁桨横击,顿时脑袋劈开而死。
众人惊叫声中,那出手的活阎罗阮小七一个鱼跃入水,双手搭住那载浮载沉的囚车,双足踏水,让卢俊义浮出头来。又用力划水,缓缓推车向阮小五那船泅去。
阮小五一直关注,当即划船过去。兄弟俩一提一托,登时拉起囚车,放出卢俊义,正在解绑……
这边船头,阮小二哈哈大笑,双腿一用力,左右晃船。周昂大喝一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举三尖刀当头砍来。阮小二一个往后翻空,潜入水中。在水里双手托住船底,缓缓向那两河交汇处浮去。
这时船上众人大乱,拿刀枪在水里乱戳。忽王焕一指下游水面,复手搭个凉棚道:“那有船队过来,依稀打广济军水陆转运使旗号,当是漕运水师在巡哨!”一言提醒梁世杰,当即扯嗓朝来船大呼道:“巡河的可是广济军漕司钱大人属下?吾乃大名留守司梁中书!这有水贼,正在劫官造反!”
那阮小五、阮小七只顾奋力摇橹划桨,也欲转入广济河。巡河船队上一个领兵都监,命一船去捞落水的郭京、兵卒;自率几船飞速朝阮小二那船而来。
阮小二在水底忽感到水势有异,当即露出水面。见来船己近,一船头上有军官挺枪直刺过来,正欲再潜水之际,不料左肩膀一阵巨痛,鲜血泊泊而出,原来被身后船上项元镇投枪刺中。
这时迎面枪头也直刺胸口,阮小二避无可避,一个念头掠过:“今日死在这合蔡渡口!”小五、小七回头望见,目眦欲裂,回救已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