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阳明思想导论(2 / 2)
如果各位朋友去读,这几位的传记,大致上会有一句比较接近的话,几乎是每一个人的思想经验都是有出入于老释的。出入于老释然后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得什么?当然是得圣人之道。
所以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说,北宋五子每一个人都是非常深刻的了解佛教的,并且对佛教都是花过功夫去研究的,正因为他们花过功夫的,他们才能够入乎其中;也正因为他们仍然是站在道统的角度、中国文化本位的角度来考量这些问题的,所以他们又能够出乎其外。
入乎其中则择其精义,出乎其外则给予解构,给予批判。按照我个人的观点,宋代理学的重建实际上是有一个直接的对峙对象的,就是佛教。甚至在一定的意义可以说,宋代理学的总体发生,就是为了解构佛教的。怎么解构呢?当然很复杂了,但是从大的方面来讲,我给大家稍微列举几点。
比如说就佛教来讲,佛教之所以为佛教,是因为能使人成佛之教,出家人出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成佛,首先是自度,然后是度人。它是能使人成佛的,所以称为佛学。可是从宋代以后,我们是站在孔孟之道的角度,站在先秦儒学重建的角度,去谈论这个问题。我们不能成佛,我们是要成为圣人的,所以这是圣人之道、圣人之学称为圣学。
那比如说,先秦时最早讲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孟子也没有提出圣学的概念,讲途之人可以为禹的荀子也没有提出圣学的概念,但是在宋代学者们动辄讲圣学,实际上圣学就对峙佛学。你要成佛是有根据的,不能马马虎虎、随随便便都成佛,成佛的根据是什么?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性便是众生成佛的根本具义。
如何成佛,经过慧能之后,这个变成了一个非常普遍的观点,明心见性,见性成佛。只要把我们众生原本所具有的、原本具足的佛心、佛性开显出来、呈现出来便是佛。要讲成佛必讲佛心、佛性,那我们圣学怎么办?我们又怎么成为圣人?同样的成为圣人也必须是要有根据的。根据是什么呢?还是心,还是性,只不过我们要说那是圣人之心,圣人之性。
正因为这个缘故,你看看天命之为性,《中庸》这一篇文章第一句会变得那么重要。我们每一个人的本质,每一个人的性都受命于天,每一个人的本质原本就是和天道相联系的,本质上就是天道的内在。只要把这种内在于我们本人的有德于天的、作为天道之内在的、我们自身的本质,在现实生活当中把它呈现出来、表达出来,我们同样是圣人。
你由此同样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宋代所谓的理学当中,任何一位思想家,不论是哪位,必讲心,必讲性,因为那就是我们成为圣人的根据。同样你要明心也好,见性也好,还得要有手段、有方式、有方法、有功夫。在佛教这边讲,我们大家可能都知道,比如说可以打坐、要有话头、有公案等等,总称为功夫,那也是功夫。
所有这一切打坐也好、看话也好、参禅也好等等,它们的根本的目的指向只有一个,特别是在禅宗那里,那就是要我们每人原本具足、原本具备的佛心佛性,获得当下的、完整的、突然的呈现,那就是顿悟。顿悟了便是佛了,因为你完整的佛性佛心获得了呈现。
我们在这五子那里、在儒家理学家这边也讲功夫,甚至同样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吸纳了佛教那样的一些形式上的做法。比如说讲静坐,宋明理学家,包括朱熹、王阳明在内,几乎没有不叫人静坐的。那你看看先秦,我不知道在孔子、孟子那里有没叫人静坐,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新形势。尽管比如说在阳明先生那里讲的很清楚,静坐不是叫你养成一个枯寂之心,养成一个好静之心,而是用来补小学,求放心一段功夫的。
在另外一个方面,静坐表现的形式上面来讲和佛教的打坐还是很类似的。尽管可以说打坐是把自己打成一个行如槁木、心如死灰、养成一个枯寂。咱们静坐并不是说要养成一个枯寂,而是要在静中去体现勃然的生机、活活泼的宇宙生机,话都可以讲,但形式上是有类似的。
甚至比如说佛教有些话,要参什么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到了二程那里,包括朱熹的老师李延平,他甚至叫你参喜怒哀乐未发前的气象,也很类似。诸如此类的还多,由此可以看到,宋代理学的大框架结构,实际上是仿照着、比照着佛教来搭建的,讲的实在一点。
它之所以如此建构,它的目的反而是为了解构佛教。正因为它是为了解构佛教,所以它同时也吸纳了佛教一些理论上的一些基本构造、基本架构,包括佛教的一些概念、思考问题的方式、问题意识、实践功夫等等,实际上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结构,它才造成对于佛教的全面解构,就是宋代理学。
理学的发生,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讲,毫无疑问,正因为它吸纳了佛教的一些要素的,基础仍然是先秦孔孟之道的,孔孟儒学的,所以它显而易见又重新建构了先秦的孔孟儒学。
它的整体面貌又和先秦儒家并不全然相同,我们称之为新儒学,有时候我也说,宋代理学实际上是当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更确切地说,是以孔孟为核心基础的中国传统文化,面对着佛教这一个外来文化的全面强势挑战的时候,所做出的一种全面的思想回应。
回应的结果好不好?成功不成功?就我个人来看是成功的,我们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方面宋代理学以来,的确重新开启了中国文化的新传统。第二比如说从佛教方面来看,据我这个非常有限的了解,宋代之后,佛教界还真的没有出现足以和唐朝相媲美的那么多有重大思想成就的高僧大德,还真的很少了。
从这个意义上面来讲,宋代理学的发生是儒学的重建,在这个过程当中,佛教是起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有意义的他者的作用,它是作为儒学重建的重要的思想资源的。
既然如此,不同的学者当然可以采取不同的重建方式,这就有了宋代理学当中不同的学派。就好比是大家都用孔子孟子这座老房子里的砖块、栋梁、柱子等建筑材料,但你可以用那样的一些建筑材料搭出这样形式的房子,我同样利用那样的一些建筑材料可以造出另外一个式样的房子。
也可以说,宋代理学家不论是程也好,朱也好,陆也好,不同的思想家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圣学,都试图成为圣人,都试图重建圣人之道、圣人之学,都试图让自己的学问,能够引导大家成为圣人。这个目的地是一致的,但是我说那么差别在哪里呢?在于到达目的地的道路和方法不同。
我经常打的一个比喻是,比如说我们大家都从杭州到北京去,你可以坐飞机去,我可以坐高铁去,你可以自己开车去,他还可以走路去,都没有问题。我们大家都通过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方式到达北京,北京呈现给大家的样子是一样的。它不会因为你是坐飞机去的,就呈现给你别的一个样子,因为你是坐火车去的,又呈现给你一个样子,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最终的本然目的是一致的。
但是话一定要说回去,正因为采取了不同的交通方式,采取了不同的道路,也就是采取了不同的径路,不同的功夫,那么沿途所呈现的风景是不一致的。每一个人在这个过程当中所体会到的东西,所看到的东西,那是不同的。按照我的这样的一个观点去考虑,朱也好,陆也好,实际上都并不是那个本原目的有差别,而是功夫论上有差别。采取了不同的道路,谈论了不同的沿途风景,或者说是阶段性的境界有差别。根本的境界,朱熹和陆九渊,和后来的王阳明实际上都一样,都是圣人之道,圣人之学。也正因为这样,我实际上是希望我们各位朋友,不要觉得我们今天是讲王阳明的,然后就以王阳明去否定朱熹,这也不对。
阳明先生当年曾经试图调和他和朱熹之间观点的冲突,专门写过所谓的《朱子晚年定论》,当然我个人来说这个没有十分大的必要那么做。就我们今天来讲,要了解这么一点不同的传统,就思想家本人来讲,比如说在朱熹那里,他同样是逻辑是自恰的,他的思想体系是完整的;在阳明先生那里也同样是逻辑是自恰的,他的思想体系也是完整的。
阳明先生和朱夫子他们两个思想形态呈现给我们尽管不同,我还想说他们的最终的圣学目的是一致的。因为朱熹是早于王阳明的,王阳明还是遍读考亭之书,是对朱熹的思想是花过大功夫的,最后他才能够转换出来了,那是阳明先生独特的创新能力。基于前代思想之不同整合,基于前代思想之理解、领悟、领会、圆融,转出了他自己的、独特的一套思想体系,那是阳明先生的独到之处。
我们今天就算是做一个导论,我的核心的意思是想说明两点,第一点就是宋代理学之所以发生,之所以必要,实际上是有一个独特的、经过隋唐以后,佛教繁荣这样的一个思想前奏的。
第二点我想试图说明的是,阳明先生的思想和朱熹等等别的其他思想家的思想,实际上都是逻辑建构上的差别,或者说功夫论上的差别,并不代表着他们这个学术的根本目的有什么不同。学术的目的都是要成为圣人,都试图成为圣人。同样都宣称我们自己的是圣人之学,圣人之道。
那当然不同的建构方式的的确确就会代表着不同的行动方式,阳明先生那里,他的思想体系是怎么建构起来的?核心的要件是什么?不同的要件之间,不同的概念之间,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请进入阅读第二卷王阳明的“思想部分”。详细给大家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