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贵阳讲学(1 / 2)
我们上一次简单讲了阳明先生的龙场悟道,它实际上在阳明先生整个生命过程当中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它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个人觉得可以从三个方面去谈论龙场悟道的意义。
第一方面,就阳明先生的个人生活来讲,他是在龙场特定的现实生活境况之下,在异常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之中,对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的最终超越。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他突破了生死关头,打破了生死关,实现了对于死亡的超越,同时也实现了王阳明个体生命的更新,从而使他的现实生命进入到一种更加高远的、更加阔大的一个境界。
第二个方面,如果从阳明先生本人的思想经历来讲,我们仍然需要晓得,他从十二岁以来立志做圣人,经过各种各样的曲折过程,悟道之前,尽管从十六岁格物致知开始,二十七岁重新格物致知,所有这些事情并没有最终摆脱朱熹的影响。也就是说,他的思想仍然是徘徊在对于朱子之学的怀疑和相信之间的,陷入了一种思想的困局。
龙场悟道之后,他已经不再徘徊,也不再犹疑,只以本心即道(心即理为根基,建立起了他的无限宏大的思想世界,也就是说实际上只有经过了龙场悟道,他才真正开始和朱熹的思想分道扬镳,并且也为自己未来思想的完整建构奠定了一个重要的基础。
第三个方面,如果从整个时代来看,我们都知道阳明学在明代是获得普遍传播的、影响极其广大的一个学派、一个思想,实际上是改变了整个中国思想史发展的格局的,其起点毫无疑问也是龙场悟道。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讲,龙场悟道也为整个时代思想世界注入了一股清新的、强劲而又灵动的活力,从而实现了对于他整个时代拘止于朱熹思想的僵化格局的突破。在阳明先生那里,龙场悟道既是他在思想上真正和朱熹分离的一个基本标志,同时也是他思想建构的一个开端、一个起点,毫无疑问是具有转折意义的。
阳明先生龙场悟道是正德三年的事情。到了正德四年,有位先生名字叫做席书,字元山,是四川人,当时他到了贵阳,做贵州提学副使。
他知道王阳明在龙场,就从贵阳到龙场,来向阳明先生请教。请教什么问题?请教“朱陆同异”问题。这是个什么问题?说起来也比较饶舌的。在南宋时候,由于理学运动到了宋孝宗乾道、淳年间,也就是朱熹生活的时代,达成了几种不同的思想结果。我个人觉得主要是有三个思想结果,一个是朱熹的理学,一个是陆九渊的心学,还有一个是以浙东学派为典范的,如果要讲个具体的人物,我觉得是吕祖谦,是以浙东学派为典范的历史哲学。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我强调一遍。
朱熹和陆九渊的问题当年就闹得不可开交,因为朱熹讲理学,讲性即理,陆象山讲心即理。我顺便说一句,心即理这个观点最初不是阳明先生现实提出来的,是陆九渊提的。我们今天有些朋友在讲王阳明的时候我听到不少有这个说法,说他创建了中国历史上的心学等等,这个说法是错误的,不是王阳明创建了心学,心学原本就是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个传统,如果一定要追溯这个传统,可以追溯到很远。
比如说朱熹经常挂在嘴边讲的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称之为禹廷传心要诀,如果一定要追溯的话,至少可以追溯到那里。即便不追溯到那里,至少也可以追溯到孟子;即便不追溯到孟子,至少也必须追溯到陆象山。那王阳明在中国文化的心学传统当中是个什么地位呢?简单地讲可以说,他是集心学之大成,这个是没问题的,不是说他创建了心学。
朱陆同异问题因为当年就吵得要命,朱熹批陆象山,陆象山也不服气朱熹。当年有个吕祖谦是我们金华人,学术地位挺高的。当年讲东南三贤,第一个就是吕祖谦,然后是朱熹,然后是张南轩,张南轩是属于湖湘学派,这个我们不多说。吕祖谦有一个想法,朱熹和陆象山都是学界非常有影响的人物,你们两家吵得那么起劲,不利于我们整个学术界的思想,对我们整个学术界产生影响不好。
在承熙二年的时候,吕祖谦曾经组织过一个很著名的鹅湖之会,就是在江西的盐山县鹅湖寺。为什么要选在鹅湖寺呢?我想这吕祖谦做事情比较四平八稳,朱熹在福建,陆九渊呢在江西,吕祖谦自己是在浙江的金华。如果我们把地图拿来一看,三个地方到鹅湖寺的距离基本上都差不了太多。吕祖谦的意思很清楚了,我既不偏袒朱,也不偏袒陆,我们找一个中间地方,大家都在那里去,你们有什么问题也谈谈清楚,不要再吵架了,我们统一思想、统一调子。
可是没想到,吕祖谦是好不辛苦组织了这么一个鹅湖之会,结果朱熹到了之后,看到陆象山就开始吵,陆象山看到朱熹就开始反击,吵了两天,不欢而散。鹅湖之会的事情历史上是很有名的,所以朱陆同异问题,基本上可以说宋代以后的读书人,要么你就不要进入到所谓的理学传统当中去,如果要想进入到这个传统当中去,是回避不了的,一定会谈到朱陆同异的。现在席书先生到贵阳来,也是在请教关于朱陆同异问题,就是朱熹和陆象山他们两家的学问究竟同在哪里,异在哪里。
可是没有想到,阳明先生关于朱陆同异问题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反而跟他讲了一大通自己所悟的道理,那主要也就是圣人之道,吾性具足。席书一听,这个事情可是奇了怪了,他闻所未闻,所以非常疑惑,心情很郁闷,回去了。后来又来了,又来了以后又在谈到这个问题,是不是圣人之道,吾性具足,是不是心即理,知行是不是同一,阳明先生非常耐心、仔细地跟他举《五经》的例子,举朱子的例子,不断地在谈论。席书先生尽管仍然还是怀疑,但是渐渐有所领悟。
如此这般来来往往,往复数次,有一天,席书先生又来了以后非常感慨,对阳明先生讲,我实在没有想到,圣人之学能够重现于今日,所谓的朱陆同异问题并不重要,各有得失,凡事求之吾心、求之吾性,本来也就明了了。他请阳明先生到贵阳文明书院去,给他贵阳的学生们讲学。阳明先生就因为这个缘故到了贵阳,在给文明书院的学生讲学,这件事情很重要。
他到了贵阳文明书院,讲什么呢?钱德洪有一句话记载得非常重要,叫做“先生是年始论知行合一”,知行合一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讲,就是龙场悟道之后的思想结晶,是阳明先生经过龙场悟道之后自己的新思想、新观点的第一次提炼,“始论知行合一”。阳明先生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我们把这几个要素综合到一起,也就是首先是龙场悟道,龙场悟道开始建构他自己的新思想、新学说;新思想、新学说的建立首先是以知行合一为基本标志的,说明知行合一是他龙场悟道以后新思想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