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暗罪·落难者Ⅰ·鱼身人（1 / 2）
复兴纪元965年，无边之海金地群岛附近
这不是一个梦。他能感觉到它，闻到它。从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一直梦见自己被困在一所燃烧的房屋。他一直无法逃离火焰，而当他醒来时，他总是浑身是汗。伦纳德从睡梦中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船上的床上，并意识到它是多么寒冷。身体疼得厉害，像在满是狼的森林里赛跑过一场逃命比赛。他不记得跑过什么地方。
大副拉上衣服跑到甲板上，疯狂地四处张望。没有风；似乎几乎像冰湖一样静止。他的目光落在地平线上的黑暗东西，在海面上缓缓升起。是云还是雪？或许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得问问别人那是什么。但现在，他们需要离开西钥匙岛，借助季风向南航行以避免风暴与海盗。
“伦纳德，你在看什么？”船长走到他身后。丹妮拉船长是一位中年女人，她给大副伦纳德一种飒爽的风格印象，一位高贵的女士；然而船长的声音却一向粗糙，几乎就像她喝醉了一样。
“我不知道这是否只是我的想象，但我认为我们会有坏天气。”伦纳德默默点头，看着那东西升上天空。他们正驶过一个小岛，上面除了草地什么都没有，这在世界上是不寻常的。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岛屿。再往北十几公里是一个大山脉，沿着大陆的海岸线延伸，所以即使他们航行得离陆地更远，他们最终也应该再次到达开阔的海洋。更奇怪的是，这片黑暗海洋让他一直不安，黑暗总是给他一股莫名的恐怖。
“你认为那些是什么？”丹妮拉船长问。
“不知道，”伦纳德回答。“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到下面去躲一躲吧。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度过风暴。”丹妮拉船长点了点头，在水手们划船的时候控制了舵桨。船员们在船舱里坐下来，点燃灯笼提供一些光亮，船长从房间尽头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卡尔卡塞尔葡萄酒来。他们毕竟是在路上，酒精可能会让他们犯困。但他决定不提这个。
深夜时，风势越来越大，猛烈地吹过海浪。海浪也越来越大，使船剧烈摇晃。这艘船有十一名水手与他们的家人，丹妮拉挑选的船员都是有家庭的人，由于船已经停靠在那座荒岛上，现在所有水手都在船舱里，他们的随行家人则在各自的房间里面。外面传来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离得很近。传来一声巨响。船舱里的每个人都跳了起来，吓坏了。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不要动吗？”丹妮拉大喊。“现在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拿好武器！紧张就喝麦芽酒！谁都不要去甲板！听任何声音都不要去！”
“你认为它是什么？”这些声音在狭窄的机舱内回荡，使伦纳德不寒而栗。
“这不重要！就在那里等着，保持安静！”船只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接下来的声音是砰的一声。然后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事了！现在已经结束了，”丹妮拉说，松了一口气。“别担心。一切都很好。可能有人只是把东西扔到了船上。这有时会发生。没什么好怕的……”但这种平静只持续了一会儿。又有人尖叫起来。“什……什么鬼？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它又来了！”这一次，尖叫声听起来比以前近多了。
“嘿，丹妮拉，发生了什么事？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可能只是一种动物，某种意义上。”丹妮拉说。“都拿着武器！守在门口，记得甲板上已经没有人类了，任何东西出现直接砍它！别忘了，你们的家人就在船舱里！”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敲门声。伦纳德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清楚甲板上已经没有人了，那么敲门的是什么？海妖？恶魔？他第一次出海航行就碰到了这些事情。丹妮拉船长倒是保持镇定，或许是她有办法，或许是她为了保持士气。伦纳德也没敢问。
嘭！
有什么东西在冲击船舱的门口，而且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只生物。这是一次连续的攻击。木门被不断撞击显得摇摇晃晃，直到它被破开一个洞。“准备好！你得把他们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把他们全杀了！”显然女船长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丹妮拉抓起腰间的刀，跑到门口，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船在疯狂地摇晃，丹妮拉喘着粗气。她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是什么能让一向冷静沉着的丹妮拉产生这样的反应？她正看着黑暗。在黑暗海洋的中心是一个发光的白色身影。那是一只类似乌贼的巨大生物。丹妮拉被震惊得瘫痪了。这时已经太晚了。一群上半身类似鱼的生物已经在甲板上冲向她了，其中一个鱼身人走到丹妮拉面前，长发随着他或她的奔跑而摇曳。双手拿着一把鱼叉。当她经过船长时，鱼叉刺穿了丹妮拉的心脏。一个人不可能在那样的打击下幸存下来。丹妮拉倒在地上。
“呃……呃呃呃……”鱼身人——估且如此称呼——转头看了看伦纳德。它面无表情地盯着船长的尸体，大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逃跑了，丢下所有人从船窗跳入了海里，游泳爬上了这片只有小草的荒岛上。他丢下了那艘船与所有船员，他能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与惨叫声。所幸的是，追击他的怪物并不多。他不忍心看下去。他想从血和死亡的景象中逃开。他的身体像飓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他很难喘息。
风吹。雨落。烈日照耀。乌云飘逝。过一会，我自己感觉皮肤干燥得要裂开，又饿又渴。太阳起升又落降，群星闪耀又暗淡，月亮升起又降落。日月一天天消逝，而孤独袭扰。
我好不容易从深睡惊醒并恢复少许理智才睁开双眼，躺在一片礁岩上，被水所包围；海岛上空无一人，小岛屿完全与世隔绝，我可以从骨子里感觉到它；我可以在脑海中的回忆看到：鱼叉刺穿了丹妮拉的胸膛。耳朵能听到哭声，我能感觉到胸口、喉咙和头。它很痛，一股无形的恐怖和绝望的力量冲昏了头脑，痛苦正在消退，如同疾风到来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周围的世界似乎多了几分宁静，直到把我带到这里的鱼身人出现并盯着他。“我看到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久违的喧嚣。
“你是谁？你是女船长的儿子吗？我很抱歉，但我们没有食物。我们非常饿。”那怪物问。
“我叫伦纳德。”
“你的名字叫伦纳德？我知道你为什么叫伦纳德。”那怪物说话时，仿佛在对平等的生物说话，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对方。我还在想船的事。“你……你们把我的船上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都死了。”伦纳德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这种事情是降临自己身上。对他来说，大海总是平静而安详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到这个岛上，寻找一个叫约翰的人。”
“约翰？”
“对，我的男朋友。我非常爱他。我们已经找了他这么久。我不知道我们再次见面时他会有什么反应，但我必须尝试。所以请帮助我。”
“嗯，他叫什么？约翰·史密斯？”伦纳德稍微有点打起精神，观察起她，有关这些鱼身人的传说真真假假。
“不，我们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的岸边相遇。我跟随族群在那里潜泳，我发现了他。他是那么的善良，温柔，强壮，英俊。我母亲警告我不要接近一个人类男孩，但我不理会她的建议，立刻就爱上了他。我们在一起开心了一阵子，直到……”
“直到什么？”
“我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我们出去调查，一个怪物出现并杀死了一艘船上的所有人类。我们逃了出来，现在一切都好了，但船已经不见了。我也没有办法回家，我需要你的帮助。”
伦纳德想了想，这是什么意思？“你跟这里的鱼身人不是同一群鱼身人？”
鱼身人点了点头。“那些只是孩子，”她解释说。“他们的母亲死于分娩，他们与他们的父亲分离。”
“我明白了，那你男朋友大概率已归于天国之门。”
“你怎么知道？”鱼身人喘着气说。
“你想想，即使你男朋友约翰会游泳，也不可能游泳到岸上，而且你一直没有发现他，我只想他大概率溺死。节哀顺变。”
鱼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你没有错，你真的没有错，但我应该对你感到愤怒。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想杀了我吗？”
“只有一件事，你吃过人吗？”我努力让自己坐在冰滑的礁岩上看着这位鱼身人，那上半身看起来像人，但每只手有三个有蹼的手指，尾巴上有鱼一样的鳍。肤色深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会死还是会被这生物吃掉，也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感到麻木。“为什么不吃人？它尝起来很美味。”
“因为，”伦纳德停顿了一下，突然看着鱼身人的脸，大概是脸。“人类有灵魂。他们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东西。如果你吃了他们，你就注定要受到永恒的诅咒！”
“你害怕我吃了你？我不吃朋友，但人类会吃鱼身人吗？”
“当然，这很正常，不是吗？”
“你是说你们可以吃我们，我们不能吃你们？”鱼身人耸肩。“所以你不会让我吃掉你？”
“我猜这意味着你要给我一些水和食物，然后我就带你回岸边。”
“如果你这样做，你会把我从永恒诅咒中拯救出来？”鱼身人的脸变得怪异，我猜是笑。“如果你不这样做，我会让你后悔的。我向你保证。我保证会永远纠缠你，直到永远。如果这不起作用，我会诅咒你，并偷走所有对你最重要的东西，把它们变成恶梦。我保证，如果你拒绝帮助我，我将尽我所能，毁掉你的生活。我向海神发誓，我一定会完成它。现在告诉我，你还在等什么？你会帮助我吗？”
“我不相信神，带我去最近的岛上吧，我到了岛上才能得到水与食物，淡水与熟食。”
“好吧。跟着我。”伦纳德跟着她游泳，所幸伦纳德学过游泳，鱼身人把他带到附近的一个岛。在海滩附近的一片棕榈树林。“我现在要走了，在这里等着。”几分钟后，她回来了，递给他一大块肉与一个装着淡水的发霉木桶。“给你，吃吧。不要浪费任何时间。”她从那里找到的肉？鱼肉吗？
“谢谢你。”他接过肉，放在木桶上，然后他在棕榈树林下收集好树叶与树枝、木棍。鱼身人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生火。”
“看起来你很开心，我看得出来。有很多贝壳和小木块。你在做什么？”
“烤的东西。”
“这听起来不错。你能教我吗？”
“当然，只要仔细观察。”伦纳德生了一个小火堆，铺了一块大石头。他用另一块石头来固定火堆。然后他在火上放了几根树枝和小树枝。他不断钻木终于点燃了一根树枝，并把它放到这堆东西上。火很快就着起来了，而且烧得很旺。
“干得好。”鱼身人说。
“谢谢。让我们看看……我们添加更多的树枝和树杈。现在我们添加更多的火种。”
“火种？那是什么？”
“它是非常干燥的、易燃的木材。”
“哦，我明白了。好的。”我给鱼身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还有什么？”
“我们必须添加更多的火种和更大的树枝。”
“一根大棍子怎么样？那会使它更容易点燃。”花了一阵时间，伦纳德点燃了火堆并将她带来的肉烤熟。“可惜没有锅或者酒瓶，否则，我就可以用酒瓶与沙子把海水变成淡水。”
鱼身人点了点头。“你是对的。但你可以把水烧开，这很好，你是个自然人！”伦纳德没有回答，鱼身人继续说：“当你吃完后，去找一个山洞睡觉。”
伦纳德早早起床，确保有一个强盛的火堆在燃烧。鱼身人给他带来了一个装满海水的木桶。当他把水煮沸时，它变成了一种浓稠的液体。他把热水倒在岩石和沙子上，产生的蒸汽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水。它闻起来有一点咸，尝起来有一点甜。
“好了，你尝尝吗？我不能喝海水。”伦纳德用贝壳装着海水递给鱼身人。“它不坏，而且非常清爽。”
鱼身人点点头，尝了一口水。“哇！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海水加热煮沸会留下盐，如果你以后带给我两个酒瓶与一个铁器具，我就可以蒸馏出淡水了。这是水手们在长途旅行中喝的东西。”
“你需要多少个烧瓶？”
“两个。”
“好的，我会尽快为你弄到它们。”
伦纳德不得不花半个小时来煮沸海水，然后才能使用它。“鱼身人，你每天带来的肉是什么肉？”
“你在说什么呢？肉就是肉。我们只是海里等它出来的时候再抓。最重要的是，它总是很新鲜，你可以马上把它煮熟。”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你们扔进海里的是什么？”伦纳德观察她问，她下半身跟鲸鱼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开始怀疑她不是鱼。
鱼身人转过身来。“你是什么意思？”她天真地问。“我只是在喂我的孩子。我需要定期喂她，以便她健康成长。你不能因此而责怪我。这只是自然。”
“我不知道你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生物，但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认为你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可怕的东西，因为如果你现在不阻止它，它就会吃人。”
“但我们已经做了几千年了，没有任何问题，”她回答。“你是第一个说什么的人。”鱼身人继续说：“你错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弄明白呢？你不傻，是吗？”
“我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帮助我？”伦纳德回答说，“但还是要谢谢你。”他为欺骗她感到内疚，但此时他没有其他选择。他需要帮助。“顺便问一下，你知道约翰可能在哪里吗？”他补充说。
鱼身人摇了摇头，“他已经走了。”
“走了？他淹死了还是被怪物吃掉了？”伦纳德一点也不相信。“这么说，你现在单身？”
鱼身人笑了，“我不是单身！约翰和我结婚了！他不在这里，他离开了这个岛！”
“他去哪里了？”伦纳德问。
“他回了家。他答应带我回他父亲家。”
“他是死是活？”
“死了！”这回鱼身人肯定地说。
伦纳德想了想。“被丈夫抛弃的感觉如何？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所以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也没有妻子，你丈夫死了，所以我们能在一起吗？”
她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说：“为什么不呢？我的人类名字叫尤拉利娅。”
“很高兴见到你，尤拉利娅。”他们互相拥抱，然后他们花了整个下午来探索这个岛并在海里玩耍。晚饭后，伦纳德带她回到海滩，并向她告别。“我明天再来。做好准备。”尤拉利娅说。
“呃，你介意我们在这里睡觉吗？我还没有见过鱼身人睡觉。”
“没问题。”
“你有毯子吗？”
尤拉利娅笑着回答：“当然有。你真的认为我会一无所有地生活在海里吗？”伦纳德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与尤拉利娅相处，在这两次中，他对她的生活和她的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还教她如何生火。“我该洗澡了。”伦纳德洗了脸，还用海水洗掉了自己身体的灰尘和污垢。当他洗完手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很干净，在他看来，海水洗涤甚至比普通的水更好。“你不洗脸吗？”
“一点也不。事实上，我还是更喜欢海水。如果我想除掉细菌，我就用醋代替。”细菌？那是什么？伦纳德心想。
“我也非常喜欢。你是一个天使。你的皮肤是由什么组成的？”
“矿物、植物和动物部分的混合物。”她转过身来，吻了他的嘴唇。伦纳德张开嘴，接受了她的舌头，那味道很甜。他们在一起呆了二十多分钟。之后，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一起休息，直到尤拉利娅回到岸上。他们用沙子擦干了对方，然后回到了篝火旁。“这就是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吗？”
“是的，而且我非常享受。”
“噢，你知道其他鱼身人在那里？”伦纳德啐了一口唾沫到火堆里，又往火焰里加了些树枝。
“不，”尤拉利娅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走了，去寻找食物了。直到风暴已经过去才会回来。”
“好，我们可以一起捕鱼，你会带一个人类回来吗？”伦纳德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并躺在沙子上。
“当然，我非常希望如此。”
“很好，因为我真的想遇到一个人类。”
“我也是。”尤拉利娅睡着了，伦纳德想到了他离开家乡后所发生的事情。过了一会，他睡着了。早上起来擦干身体后，他朝大海走去。当他沿着海滩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惊愕的东西。一个死人躺在水边。他的身体被油布覆盖着，但无法向他掩盖这个人最近死亡的事实。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以及对他来说太大的靴子。“尤拉利娅？是你拖过来的？”伦纳德问道，指着那个死人，尤拉利娅马上从远处的礁岩游泳过来。
“不。”鱼身人悲伤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我为他的死感到遗憾。我觉得你会喜欢他的衣服。”
“他是谁？”伦纳德问，“我希望他不是海盗。这里有什么海盗吗？”
“我不确定。”尤拉利娅回答，“他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他可能是个渔民，但我不认识他的衣服。”
“他是被鲨鱼袭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