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小夫妻梦游银河系,苦鸳鸯魂丧金海滩(2 / 2)
“娘子受惊了,此间不过黄粱一梦。不必害怕。”
言还未尽,神力复驱之镇星(土星)。镇星有环,其环灿烂若星,斑斓如彩,而薄如蝉翼。环之径,仿佛地月之间,而实厚百千余里。
二人入环缘,见万余陨石周行,盖其环皆石所成。大者如楼宇,小者如玉佩。其石偶触,触则裂,裂者粉。碎石皆被大者引力所缚,俄而聚之一体。
如玉四顾,道:“阿也!原来皆为石块!”
均平搂持其腰,飘升数万里,指其环中之缝笑道:“独此缝隙无有!”此隙宽而暗,为西人所察之。
话休繁叙。两个又见了其后二星,其色皆蓝,后者更甚。一曰“天王”,一曰“海王”。此二星古人不知。故行至百二十万万里,有一“碟”相随,碟低赍有一“金盘”。均平思想道:“听说‘旅行者一号’还没有飞出太阳系,但是它已经在太阳系最外层。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接近太阳系边缘了,原来即使在梦里,星际旅行也依然缓慢。那张金属唱片据说能保存信息长达两万年呢,真是……”
正思之间,忽觉神力倍至,更甚于前者。见有三日于前,一红二黄,黄者相连,红者在前。此三星皆为恒星,若太阳焉。距地星十光年处,又现一系,系中有星如日,略小于日。此“天苑”也。
距地星廿光年处,现一恒星,有行星环绕,二者若地日焉。
如玉看罢,惊道:“郎君且看,此星有海有陆,宛如地星。”
均平亦惊,细视之,果如地星。且星上海路云雾皆有,惟地域不同。续行之,见有双星平排,前者如黄橙,后者如白玉,此大陵双星也。
距日四百光年,方至昴宿。其显者有七,皆如鱼卵,而外蓝内白者,愈发炫耀。此星团亮者有六,暗者有一,人间所能见者,止有七星。实则有三千恒星。里巷谓之“七姑星”、“七衣仙女”,《搜神记》载有董永与仙女之事。昔者,董永道逢一女,女愿为之妻,问有何能?曰能织。十日乃织百匹,董永赍之偿债。女遂实告,方知是织女。此非配牛郎之织女,实乃天帝之女,故名。
行至参宿,乃见三星,又行之,方现参四。此星古人不知,其径千倍于日。周身赤红。复行,见有星云如墨,其状如马首。均平道:
“娘子,此云漆黑,我等又不得却步。你且抓紧我手,莫要散了。”
如玉回道:“诺。妾当附君而行。”
于是,双手来挽他。片刻,入得星云深处,但见百千恒星处其间,恒星南北极地,皆有光线射出,远而望之,如一线串单珠。
行行重行行。复行四千光年,又见一片缛彩光云,若放射之状。二人觑时,见有艳丽之气,或青或紫,或蓝或红,皆飘忽于前。盖此恒星湮灭之遗也,而今业已无存。
光云之间,有一白星,其光倍明刺目。如玉掩面道:
“郎君速行,忒亮些个。”均平亦掩之,不敢直视。盖此恒星之末世也,其体致密,故而倍明。
不知行了多少里?又遇着一片星云,此星云如蟹色,其状亦如蟹。此处距地星六千光年,实乃超星之遗骸也。其中有一星,今人隶之“脉冲星”,其星旋转如飞,有两臂垂直延之,如水袖焉。似舞姬急步,若二龙绕珠。
均平叹道:“真造化也!此星若梨园舞姬执白练趋之,以彰技艺!”
如玉和道:“果如君言。”
俄而乃出。见有一黑丸飘来,从二人侧身飞过。黑丸周物,皆被扭曲。有一巨石,触之,其石渐细如槌,倏而如枝,复视之业如丝焉。黑丸吸之入腹,不知其底。
如玉问道:“郎君可知它么?彼如何嗜石?”
均平答道:“此物引力极强,可食万物,尘光亦不可脱也。若堕入其中,则被其引力拉扯延伸,终不得出。亦不知去向。因它周身漆黑,口如洞穴,故谓之‘黑洞’。”
如玉道:“好个‘黑洞’,这般贪心万丈!”
且说二人离了此地,来在另一处星云之内,见其内有两柱相立,近前看时,皆为尘气所构。若炊烟绕仙梁,如乌云盘玉柱。
均平指之道:“娘子你看,这不是‘天柱’么?”
如玉笑道:“此地哪里还有天?直像对梁柱罢了。”
言讫,神力又引二人飞升。其速如初,乃从银河一臂飞出,俯视之,果为河汉。二人正迟疑间,有玄冥之力忽现。二人飘飘然,羽化如仙。
均平耳语道:“娘子,我们回去罢。”
如玉道:“诺”。
就携手向那地星急飞而来,须臾间业逾数万光年。二人在地月之间盘旋。
均平咀祝道:“地星虽小,九州却大。我等如何返回?望神灵助我。”
于是,神力乃牵引之,穿云越雾,跨山过海。俄见九州,俄见吴越。二人飘落下届,已在广州境内,但见云雾缭绕,繁星当空,明月皎皎。不免心喜。又见一塔,腰细如素,光彩流动如水。二人凌空飞至塔顶,见塔下有江,有楼,皆霓虹闪烁,绚丽夺目。
如玉告道:“这塔忒高了。”
均平回道:“此塔唤作‘海心塔’,塔下那江唤作‘珠江’,按贵朝度之,合有一千六百余尺。”
如玉诧道:“妾闻‘危楼高百尺’,已是了得。哪里想到,后朝还有千尺之塔?”
随后,乃飞升当空,凌云片刻。果至归处云端,已见高楼,忽然月动如影,二人乍醒。已至辰时。
且说红儿来扣门,唤二人起来。二人起来更衣盥面已毕,怀义还未起。如玉指着厅中靠墙的长柜对红儿道:
“红儿,这柜中贮藏着的,便是家里的食材。”见其柜宽一尺,高三尺,周身素瓷。就引红儿开了那柜门来看,见那底层柜里放着些果蔬鸡子,椒姜酒醋之类。启高层看时,见柜壁结有冰雪,柜内贮藏些三五鱼肉。红儿大惊。
如玉道:“日后我两个凡买得肉蔬,藏在这里便是了,可保得数日不坏。”
红儿道:“庖堂之事,婢子也曾习得一二,哪里要娘子下厨。”
如玉笑道:“本朝的甑鬲锅灶皆与巨唐相异,你还不会使哩,我且与你一处操持也是好的。”
又问道:“二郎如何还不起来?”
红儿道:“我去唤他。忒无礼些!”红儿去唤二郎不提。
却说如玉就进了厨堂,起了锅灶,谓均平道:“郎君,去拿四个鸡子来,还有那……”彼时,均平正看他那“物件”,左划右划,处理些学堂事务。知道娘子唤他,忙放下来照办,又教怀义净面。
均平方跟他说“莲头”可出热汤。他便进得浴室不等姐夫言语,抬头望见那“莲头”,胡乱掣错了位置。十几股冷水都浇在脸上,前心也濡湿了。
红儿见了嗔道:“好个‘现世宝’,没来由地要‘洗心革面’,姐夫的话也不曾听得半句。”均平拿了个“风筒”给他,又怕他误了操作,就先教他使。吹干了衣服,便来吃饭。
且说四人朝食已毕。怀义央求姐夫陪他出门游玩,少年人精力正盛,又喜新奇难免如此。恰逢均平休假未满,便带着全家出来玩赏。
怀义红儿两个,出门不久,哪里见得本朝屋舍街道?直是又惊又喜。四人并行了片刻,来在泊车之处,均平驱车而出,怀义红儿大惊,问道:
“怪哉?骡马却在何处?”
如玉在旁掩口笑道:“我来时也这般问,此车其实不用牛马,你姐夫道是‘油力驱之’的。此油唤作甚么‘石油’。”
怀义惊道:“阿姊欺我年幼。小子五谷不分,也晓得‘油从麻生’,未闻石能生油者。”
三人启门坐下,如玉在副驶,二人在客厢。又嘱他们系上束带,方才行驶。行了一个时辰,来在一地,唤作“金海滩”。四人下车来,果是一处沙滩,但见:
浮天沧海,浪击碣石。金沙飞射日影,碧雪胡拍滟滪。白浪洪波,云涛千里。临眺清渚,始觉淡妆如苍壁;倚望空蓝,方知西洲有单杉。仰望飞鸿,不见卷帘人;水扼孤舟,又逢梧桐树。
几个游人正闲散着浏览景致,见他四人服饰亦颇为奇。且说走了片刻,到一个所在,那里似一处水榭,又有两三处推车的熟食买卖。
四人倚栏观浪,那浪潮激烈,拍在岸上有碎石之力。单说有一女子踞在斜岸石上,有一后生蹲在岸边,手持一物,去照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微整衣衫,稍拾鬓发,与那后生对视,眼语笑靥不休。
倏尔浪渐高,水渐深。一阵侵天浪潮,排势若飞,次第袭来。直打在岸上,唬得岸边众人大呼一声,都退在后面。慢走的,都豁湿了衣服,那后生乖觉,也闪在一旁。只是心里念着那石上女子,忙回首来看,女子已滚入浪去里了。原来,女子只顾看他,神思忽散,又不晓得这海浪的利害。一时心忙,足底打滑,被浪头拍下水里。
后生见状大呼道:“小丽!快上来!”
那小娘子在波浪中手脚并用,欲抱住水石。方要开口,又一阵浪潮扑来,离那石头愈发的远了。
这里,众人形态不一。有几个年轻的男女大喊道:“救人,快救人!”,余者皆在远处观望,举着“方镜”来摄。四人亦大惊。
那后生眼随着女子,丢了手中物什,扑通地跳将下去。被一个浪头接着,后生扑腾手脚,呛了几口水,向那小娘子漂去。伸左手拉她,又用右手猛扣着斜岸石头。两个方才稳住。这一浪方退却,女子大叫道:
“谁叫你下来的!你不会水啊!”
后生方要回话,又被一个浪潮淹没,后生手滑,再也抓不住石头。二人齐被大浪卷下去了。那后生料已无生还,紧抱住女子,陷进波涛里……
却说过了一刻上下,有那一班水上的公人乘着冲锋舟来捞救,岸上的游人也被驱开。都在远处观望。四人见了,心内挂念,随人丛簇拥着捱行。怀义是个好事的,见有个推车卖熟栗的老儿将车也歇在这里,就欲询他个缘故。于是,先谓均平道:
“姐夫,你等站了多时,腹中想必饥渴。不如小子去买些点心来与你们吃。”
均平道:“这里使不得银钱,我身上又没拿钱钞,只带了手机。此物虽可用‘飞钱’,你却不会使得。我且随你去。”
红儿笑道:“只怕是你自家贪嘴,却要姐夫来偿。”
如玉拦道:“你两个买来便是,不可与人相争,要多听姐夫的。”
两人来在那车摊前。均平作揖道:
“老人家,且炒四份与我们。”
那老儿见二人穿着。但见:怀义身着丝制靛青圆领袍,头戴软脚裹幞头;均平身穿墨染蚕丝交领长衫,头顶黑缯细绢幅巾。也只道是后生着前朝衣冠作耍。此类后生却也见过,便不以为奇。
老儿道了声“好”。不消多时,炒了四份熟栗子,都用纸袋儿包了。这里,怀义就便叉手问道:
“敢问老丈,那落水的两个可是夫妻不是?不然那后生怎就不顾性命,直往岸下跳。”
老儿回道:“我认识他们。那天小伙子带那姑娘来过这里,他们在我这里买过。那姑娘吃了两个,就蹲在地上哭,小伙子在旁边劝。我就问:‘姑娘你哭个啥?’姑娘说不出来,那个小伙子对我说……”
如玉和红儿也近得前来,要听个端的。
正是:
有缘无分今生定,来世再做白头人。
原来那后生姓张单名涛,小娘子沈氏,双名小丽。俱为蓟城人。可幸二人倾心相恋,郎有情,妾有意;可叹两家皆因这聘财多寡,牵扯时日。沈家嫌少,便要悔婚。因沈母单溺胞弟,只要张家礼钱,为小儿子置一处房产,以备新婚。
这小娘子是个有主见的,哪里肯依?两厢便顶撞起来。
沈氏谓张涛言道:“反正都毕业了,不如我们走吧。你拿不出五十万的,我也不想为了一个弟弟把你搭进去。再说,他们从来就没想过我。”
张涛低头,半晌无言。良久方道:“不在北京,又能去哪儿?”
沈氏道:“南下。”
收拾了行礼,两人私至岭地。僦赁一间小房,又各自找了营生不提。期间也不顾父母致电。一日,回电母亲,沈母厉声斥责,小娘子大怒。反唇相讥道:
“什么五十万?那是给我的吗?您可真会算账!难怪单位都缺不了您这位会计,不如给小勇也算算,看他到底能娶几个媳妇!您真是我亲妈。心里永远只有儿子,哪有闺女!”
……
“成,您自个儿爱多少给多少,我是不会回去的。挂了吧您!”
两人言语不合,不再话下。这一日,又来在金海滩散心,谁料有此不测。
且说闻得始末,四人也觉着可怜。便在原地等候消息。因那二人紧紧相抱,虽沉入水底,也便于打捞。不到一个时辰,那班水上公人出了四五个,将两人抬上岸来。众人见两人头靠头,肩碰肩,交股似漆,分拆不开。又添了公人,费尽气力,多时才散。公人心知,落水过了一刻,便无生还。但仍教两个男女公人,来按压胸腹,以口送气。
众人问道:“怎么样?还有救吗?”
为首的公人答道:“没救了。溺水超过十分钟,基本就回不来,我们救活过溺水时间最长的,也只有七分钟。他们都快两个小时了。”
有几个旁观的女子闻言,不免哭泣。均平四人也无不堕泪。有《更漏子》一首为证,词曰:
黛眉长,情语短,苦恨青丝空绾。君不悔,妾何羞,一别谁问粥?(上阙)
潮头岸,波光滟,雪浪吞天梦断。还似旧,作梧桐。问君缘几重?(下阕)
(正体,《中华通韵》)
却说二人尸首已被送走。直捱到黄昏,四人驱车回归,离了金海滩。来在市里的一处食馆。用餐已毕,方出得门来,但见一个子弟拉扯着一个后生。不知何事?
毕竟,他两个怎的纠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