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徐开运道:“我听闻晋阳城外一战,官军中胡人埋伏,死伤近万人。听陈兄之言,看来所传非虚。”
宋威远垂泪道:“绝非虚言。那一战后,河岸滩涂之上,死尸遍布。断肢残骸,俯拾皆是,凄惨之状触目惊心。”
恒寂叹道:“前人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阿弥陀佛!”
陈智达续道:“后来我们才知,原来当时官军只有步兵涉水过了河,追上北岸,骑兵主力还在南岸观望。想来张敬达将军还是听了龙舵主的忠告,没有倾尽全部主力追敌。如此看来,我们虽然战死了那么多兄弟,也算是死得值了。”
方开远点头道:“却是如此。若是倾尽主力渡河追击,只怕已然全军覆没在汾水两岸,不复有晋安寨僵持之事和团柏谷中一场血战了。贵帮兄弟可算是立了大功。”
宋威远道:“方大侠过奖了。若说功劳,我们这点些微功劳哪能和天河壮士相提并论。若非这一百天河壮士来助战,不知要多死多少官兵哩。”
徐开运略显激动,问道:“哦?久闻那天河壮士大名,此番晋阳城大战也曾参与了吗?”
陈智达感慨道:“若非天河壮士来援,我二人今日早已成枯骨,焉能和各位同堂而坐。当日汾水北岸大战正酣,契丹军伏击得手,我军已成他人俎上鱼肉。龙舵主和大伙都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只盼能多杀一个胡狗也是好的。正在那时,突然听到一阵马蹄隆隆之声大作,紧跟着契丹军突然叽里咕噜地惨叫起来。我们正在诧异时,就见对面不远处大队骑兵杀来,马上之人个个张弓搭箭,竟是箭无虚发,契丹狗纷纷中箭仰天毙命。当先那人更是了得,身着一袭白衣,手上竟无任何兵刃,脚下马快,伸手抓住一个契丹兵,便掷了出去。如此连抓连掷,转眼间几十个敌人被他扔了出去,哇哇惨叫声不断。我们所有人见他这般神功,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都看得呆住了,竟忘了周遭的战况。”
恒寂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道:“阿弥陀佛!李熙施主好一片慈悲之心,即便身在沙场,也不肯轻易伤人性命。老衲好生敬佩。”说着,不觉眼眶微微泛红。
李萧禁不住惊问道:“什么?方丈,你说那人是……是我爹爹吗?”
恒寂还未答话,徐开运也问道:“敢问陈兄,那人可当真确是天河豪俊之一的李熙兄弟?”
陈智达和宋威远都看着李萧,惊喜的反问道:“这位小兄弟方才说什么?您是?您是李大英雄的公子吗?”
恒寂点头道:“这位正是李熙施主的公子。李施主去岁北行之前,曾来弊寺拜谒,将公子托于老衲妥为照看。”
两人都大感意外,宋威远道:“想不到竟能在此遇到李英雄的公子,方丈大师原来和李英雄是故交啊?”
恒寂道:“忝为忘年,实感汗颜。然则李熙施主确实和弊寺颇有渊源,陈年旧事,也不必多提。”
陈智达这才回徐开运道:“回徐大侠的话,方丈大师说得不错,那人正是‘驭蟒河俊’李熙。天河豪俊虽然名满天下,只可惜我们这些平庸之辈无缘识荆,那时也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契丹兵见了这队骑兵如此神勇,不禁也害怕起来,争相逃命。跑得慢的,一个个都中箭倒地。任那契丹军官如何喝止,也是无用。那契丹军官看上去身材魁梧,身披重甲,手持坚盾,将射过来的箭纷纷挡下,还是不慌不乱的指挥调度,竟是久经战阵的好手。李熙英雄见状,随手拾起地上一根长枪,呼的一声,向那契丹军官掷去。长枪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力道惊人。契丹军官急忙举盾去挡,却听‘啊’一声大叫,已然从马上掉落,那枪竟然生生扎在坚盾之上。李熙英雄飞马赶到他身旁,用一样的手法将他扔了出去。敌首既去,余者皆作鸟兽散了。我们一众兄弟解围脱险,龙舵主便问道:‘诸位英雄何方高人,在下丐帮镇州分舵龙劲松多承诸位英雄救命大恩。’李熙英雄道:‘战况焦灼,无须多言。龙舵主快请了,在下天河庄李熙,这些兄弟都是天河壮士。贵帮若有余力,便随我等前去救人。若不然,请速速退至南岸。敌军势众,此地不宜久留。’言罢,手一挥,带领众天河壮士纵马而去。龙舵主高声道:‘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天河豪俊的李熙,失敬了。’却听不到有回话,只是不远处又传来契丹狗的惨叫之声,想来是又在杀敌,直听得我们众兄弟心里大感快慰。”
童开逸忍不住高声道:“别说贵帮当时听了大感快慰,便是我们此刻听陈兄转述,听到这里也是大感快慰啊。”
李萧却急着问道:“请问陈英雄,那后来我爹爹他怎样了呢?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陈智达点头道:“李公子大可放心,令尊如此神功盖世,哪有人能轻易伤他,便是千军万马他也是来去自如。说来惭愧,那时我们伤亡了多名兄弟,已无力跟随天河壮士去杀敌。龙舵主吩咐大家先救治伤重的兄弟们,战死的兄弟们的尸首也尽可能想法带回去。我们几十个人匆匆收拾一番,用马驮上死伤的兄弟,涉水往南岸走去。对岸官军的骑兵主力望见步兵在北岸中伏,并未前去救援,反而早已撤退回营。我们另外两路的兄弟尚在南岸,看见龙舵主带着大家涉水而来,连忙前来迎接。好容易过河上了岸,大家方始略舒一口气。就在这时,对岸战鼓声隆隆响起,我们回头望去,就见远远的几面大旗迎风而立,吹得哗啦啦作响。一顶御盖之下,那契丹主竟亲自来到前线督战。契丹军顿时士气大振,方才被天河壮士冲散的军阵重新集结,步军持刀挽盾在前,骑兵挺枪跃马居中,后面几排弓箭手压阵,秩序井然分明,显然治军有方,我等深以其为中国来日之大患啊。”
方开远叹道:“陈兄所言,何尝不是。胡人长居北地,极擅骑射,然于治军之道,并非其所长。如今和中原几番大战,已然略窥门径。再想那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外诸州,已然落入胡人之手。中原腹地近乎无险可守,契丹铁骑旦发夕至,大患已然临头啊。”
宋威远道:“方大侠远见,令人钦佩。所以弊帮以为,中原英雄当齐心协力,趁胡人尚未坐大之时,早日内除奸贼,外驱胡虏。否则他日胡兵南下,我辈恐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开运道:“贵帮向为抗虏先锋,何不呼应天下,则群雄必然响应,大事何愁不成?”
宋威远道:“徐大侠所言在理。弊帮夏帮主已经差遣各路兄弟,前往各地联络天下英雄豪杰,商议共抗胡虏的大计。想咱们中原人才如此鼎盛,若是大家伙都齐心合力,必能成事。”
陈智达道:“我和宋兄弟此番便是奉命往魏州、澶州一带联络当地英雄,却不料途中为禁卫军所擒,若非蒙诸位大侠相救,只怕不日便要拉到开封处斩了。”
方开远道:“陈兄客气了。在下打断陈兄叙述战事,还乞见谅,陈兄请继续。”
陈智达微笑道:“方大侠好说。那时我们站在南岸望去,只见契丹军列阵以待,山呼万岁,声震四野。官军抵抗不住,或死或伤或降,砍杀声已渐次停息下来。但就在这时,天河壮士百余骑又从战阵中冲杀出来,直奔河岸而来。到得岸边,大家看得清楚,天河壮士的马上放下了几十名官军士兵,原来是他们冒死从契丹军的包围之中救回来的。一众士兵下马拜谢不停,却听李熙英雄大喊道:‘此地凶险,勿要多言。大家快快渡河,撤退回营,来日再战不迟。’那几十名士兵这才匆匆渡河南来,我等在南岸见状,也急忙前去接应。孰料那契丹狗贼甚是狠毒,竟然万弩齐发,意欲尽诛渡河南撤的士兵。眼见躲避不及,十来名士兵已然中箭倒在河中,浮尸随着水流漂往下游去。李熙英雄见状大呼:‘大家快放箭,压住胡人弓弩。’天河壮士虽然人少,但是个个射术精准,箭无虚发,契丹弓弩手哗啦啦中箭倒毙了一大片。乘此间隙,余下的士兵得以幸免爬上南岸。但那契丹阵中也有调度指挥的好手,眼见天河壮士弓强弩硬,立时旗令一挥,步兵盾牌齐刷刷结成一片,竟似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天河壮士射出的羽箭纷纷被坚盾挡下,那边契丹弓弩手却已重新布好阵势,一排排轮番上阵,前排放箭已毕,立刻躲进步兵盾牌庇护之下,后排再跟上继续放箭。那步兵和弓弩手在指挥之下搭配得天衣无缝,显然是平素治军极严。天河壮士虽是弓弩强硬,箭法精准,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契丹军那羽箭直如狂风骤雨般射了过来,众天河壮士虽挽起盾牌护身,但身下战马却免不了中箭,痛苦的嘶叫声此起彼伏,有的战马轰然倒地,有的则仰天长嘶,几十名壮士不得不弃马落地。慌乱之中,已有壮士身背数箭,负伤苦战。我们在对岸眼见战况惨烈,形势危急万分,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李萧听他讲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叫道:“爹爹,我爹爹……,他不会有事吧?”
恒法知他念翁心切,情之所至,实难自已。便伸手把他揽入怀里,轻抚其背,安慰道:“孩子,没事的。方才陈英雄已经说了,你爹爹来去自如,难有人可以轻易伤他。”
恒寂叹道:“战事凶险,生死系于一线,也难免小李施主如此焦心。你我若易地而处,又会如何呢?”
陈智达道:“大师所言极是。如今我说起那场大战,想起瞬息间战场之上死尸累累,仍是心有余悸。但是李公子请放心,令尊的确安然无恙。若非令尊神功盖世,只怕这一百天河壮士当真难以全身而退。我如今要跟众位说起下面这一幕,仍是觉得恍如置身梦中,实在是匪夷所思。”
宋威远也点头道:“确实如此。此生有幸得见天河豪俊显露这番神功,可说是死亦无憾了。古人所谓‘虽万千人吾往矣’,直至那一刻,我才方信世间真有如此大英雄。”
众人都是眼望着陈智达,迫不及待要等他说下去。方才他正说到战况最凶险之处,众人都急于想知道天河壮士如何脱险。
陈智达此时已说得有些口干,他喝了一口清茶,缓缓续道:“当时正在那万分凶险的一刻,李熙英雄突然策马狂奔,只身一人往契丹军阵冲去。”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齐声惊呼。徐开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他这是单枪匹马要去跟胡人的千军万马作战吗?那岂不是……岂不是……”。那“螳臂当车”、“白白送死”的话到了嘴边,却知道不该说出来。
李萧惊恐的缩在恒法的怀中,两只手紧紧拽住恒法的袖子不放,手心里全是汗水,显然是紧张已极。
宋威远道:“诸位此时虽身在千里之外,听来犹然惊怖不已,可想我等当时身处战地,见了这一幕该是何等骇然。”
陈智达道:“那时李熙英雄单人匹马,直奔契丹军阵而去,非但我方震惊,就连契丹狗也始料未及,断没想到竟有人敢只身杀来。那契丹指挥官稍一愣神,李熙英雄身下骏马已窜出十来丈远。便在这时,契丹指挥官令旗高举,我等皆知他令旗挥下之时,千万只羽箭就会朝李熙英雄射来,纵是他有千头万臂,只怕也难逃一劫。我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盼他那令旗永远不要落下。其时已到黄昏,夕阳余晖下,可我们分明清楚地看见那令旗挥了下来。就在这即将万箭穿心的千钧一发之际,李熙英雄身子突然从马背上‘嗖’的窜起几丈高,双脚凌空虚点,竟如腾云驾雾一般,这等轻功我毕生从未见过。”
方开远道:“这是天河豪俊的独门轻功‘齐云游’吧。从来只听江湖传闻,说的神乎其技,想不到竟真有这门功夫。”
陈智达道:“方大侠果然见多识广,多承指教。那时李熙英雄使出这门神功来,惊得两军阵前数万军士都张大了嘴巴,忘了打仗,只顾着抬头看他。说时迟,那时快,李熙英雄在半空中几个起落,已然落在契丹步兵阵前。他坐下那匹骏马则早已被射成了刺猬,倒在了阵地前。契丹军那指挥官见状,双手挥动令旗,步兵和弓弩手立时闪开道路,身后大队骑兵挺枪杀来。他失了坐骑,又是赤手空拳对阵敌人潮水一般涌来的骑兵,实在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李熙英雄却是丝毫不惧,他双脚一点,身形直窜出去,简直比骑马还要快得多。只见他又施展出飞天一般的轻功,从当先的几名契丹骑兵头顶飞过,双掌连拍,三四名契丹骑兵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李熙英雄脚下不停,又在契丹骑兵的肩上、头上轻踩,再借力飞起,窜上半空。众骑兵见状,纷纷挺枪往上刺去,却也根本挡不住他。就只见他双脚连踢,将刺来的长枪纷纷踢开,踩着一众契丹兵的肩头径直往前飞去,这时大家才看清他是要直奔那契丹指挥官而去。那军官自然也看清他来意,是要擒贼先擒王,立刻挥动令旗,一众弓弩手得令,挽弓便往半空中的李熙英雄放箭。他此时身在半空,手中既无盾牌,又无兵刃,即便有,只怕也挡不住那成千上万支羽箭一齐射来。大家伙都不免快要惊叫起来,心想这番他只怕要凶多吉少,那边一众天河壮士也张弓放箭,想令契丹弓弩手顾此失彼,怎奈敌人盾坚,竟难以奏效。李熙英雄却丝毫不理会,仍是直奔那契丹指挥官而去,果然几十支羽箭便射在了他身上……”
李萧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爹爹……你不能死……”拽住恒法的僧袍,啜泣不已。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来,竟不是平白无故,果然父亲确实身逢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