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的覆灭(2 / 2)
朱惠非接过钱仔细一数,慌忙喝道:“唉!等会儿!”商人正打算走,听罢便回过身来,但是波澜不惊。“这怎么才两万道尔勒?不是说三万吗?”商人深吸一口气,“我仔细算过,”他慢条斯理地回答,“你那些东西着实不值那么多。”顿一秒,“再说了,谁跟你说好是三万了?两万已经够多了好吧?”反身便问搬运工们:“你们说对吧?”“对啊对啊!”他们异口同声,其中一个挂着不易察觉的笑。
“仔细想想,”朱惠非握着钱看一眼,“可能真的只值两万吧。”于是又想:“又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只够两万也不无道理。”
乍时一人前来,大声吆喝着:“喂!海派该交钱了!”商人暗自瞅一眼,离开了。
“能不能再缓几天?”朱惠非陪着笑脸问,结果被那人打断:“什么!皇室命令,你敢抗拒?”朱惠非低头“唉”一声,还没行动。“到头来还不是怪你们没守好货物?为此赔偿不是天经地义?!”那人步步紧逼。朱惠非沉思着,自从这套法出来以后,海派时常会因为某一件事情被多次索钱,来人还总是不一样。于是朱惠非摸出对应的钱,紧闭着眼递向那人。那人伸手一抹,如同变魔术般令朱惠非手中的钱消失了,再一看,早已在他口袋里沉寂。“哼。”那人冷冷调一声,反身要走。没几步,停下,“我觉得……”他说,“你干脆把海派解散了吧。总比在瓦解当天宣布要好。”补充道:“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我劝你好好考虑。”
于是确确实实走了。朱惠非兀地想起“官盗勾结”,又不知这想法由何而来,浑身打个冷颤。
七艘战舰在汪洋上驶行良久,方找到海盗的占领岛。那些是隶属秋原国的专业海盗,纯粹是为侵略而来。夺取物资只是基础,不久后陆战队就会朝向东之帝国的边界迈步。
海军们拿好武器准备与岛上的海盗拼个你死我活——一艘战舰兀然受袭,大家慌慌张张去检查,另一边亦有海盗,早已发现他们,鱼雷自水下如鲨一般贯过来。而海军们原先的攻击目标也已做好战备,对着海军们进行火力压制。头领握着望远镜见战舰上的人被硝烟卷没。
“死ね、東の病者。”他冷笑。最后一艘船随即沉毁。
夜鸮驻在粗枝上“咕咕”地叫,朱惠非捡出最后一批烧壁炉用的木柴,回到房间“哗啦”地一铺,堆叠成一个环形体,鸟窝一般,依着边缘躺下,合上眼睛,浅浅睡去了。
“为什么我特地要求海外进贡来的玉石到现在还没送到!”皇上大早上就展示无上怒火。
一旁的臣下战战兢兢,上下嘴皮都在尝试摩擦生火。毕竟负责传达坏消息的人总是会被迁怒的。但是大臣呜咽了一下,还是禀报道:“皇上恕罪,四方海盗对金银货物虎视眈眈,海派前往护守,但……”
“但是什么!快说!”皇上才不想听什么人断断续续支支吾吾,把最重要的信息截断藏起来。臣子猛一低头,“海派守护不力,货物已被掠去……”
“什么!damn!”皇上大怒,拳头一捶椅沿,帽上的玉珠都颤动不已。臣子感觉自己如同矮了半截,全身战栗着。“废物!全是废物!!”反身怒问大臣:“海派首领是谁?朱志强吗?”“是朱志强之子朱惠非……”大臣曰。皇上稍稍一愣,舒展一下龙袖,“那就马上把朱惠非给我叫来!”大臣连连回应,俯着头走了。
朱惠非摸到报纸,上面赫然印刷着“海派接连战败,是为何故”的标题,下面有专家的剖析。不过不论专家说的是对是错,是否是专家说的,报纸的观众都不怎么爱看,毕竟海派战败这个标题才是最重要的,足以证明他们的切身利益随时会受损——如此的重要。朱惠非蹲着,将报纸摊在地上,“还是输了……”他想,“这可怎么办……”
腿麻了,便撑着双股站起身来,回头一望,如今已到了家徒四壁的境界。他走出房间,四处游荡,听到有两人窃窃私语,正欲靠近,两人闭口不谈了,共同向远处走去。
朱惠非听不见,但我们听得见。那两人的确在针对今天报纸的头条谈天论地。
“看过了吗?海派一直输。”
“很正常啦,那个朱惠非不就是个官二代吗?”
“朱惠非,他要能赢,猪都会飞啦!哈哈哈!”
“哈!”
不过笑归笑,海派战败越多,他们越危险,这点他们还是清楚,因此语气里掺点担忧。
朱惠非又返回海派内部,遇见老兵咆哮着抱怨:“老子干不下去了!以前饭菜淡出个鸟来,起码还有得吃;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天天饿肚子!”“唉……”有人叹息,“我们这些老兵真不好当啊……”
摸出一纸文案,翻开一看,上面写着“战斗巡洋舰——排水量:28吨——速力:29——只数:3”的字样,却不是事实,只是造舰计划表的一片碎角。所有战舰的排水量总和有没有四万吨,朱惠非都不敢说。鱼雷猎舰屈指可数,大型潜水艇更是想都不必想。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朱惠非无奈地想。但实际上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某种毫无由来的验历让他忆起“车到山前必有路”,像他这种无可奈何的想法往往会被下一秒转机的出现驳斥掉。不过当他看到皇室大臣前来,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依旧狠狠佯装镇定,面对踱步到他面前甩出一句“皇上诏见”的大臣,仅是双眉稍显一蹙,问道:“干什么?”“你敢问?”大臣恶毒地瞪他一眼,“你去了就知道。”
他对着镜子将头上的绷带拆下,以棉签在伤口抹上碘伏,“心情好,阳光温暖……”唱着,勾好袖扣,又绕上新一条绷带,把三角帽重新戴回头上。“乌云乌云都看不见……”词还没唱完,乌云刻意在他眼前汇聚成了一团,滴答答地流雨。按照派若特所料,海派就快没了。他心里怪着朱惠非,怪他“戴个眼罩”,怪他“跟个海盗似的”。不过他不算多么急躁,等海派散伙了,他打算干别的去。于是他一捻自己的鸭尾胡,思索着:“不过……干什么比较好呢?”
朱惠非无法佯装下去了,他脸色慌张,跪拜在地上,声音细微地挤出一句:“陛下……”
“行了!”皇上不想听废话,“作为一派之首,你三番五次败北,该当何罪!”对于朱惠非而言,“败北”一词不完全正确,在他记忆里,“北”是转背逃跑的意思。虽然他败了,但他从未逃跑过。不过他总不可能和皇上作对。
其实皇上正在犯难,他总感觉倘若处死朱惠非会导致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他勒令处死的人不可枚举,这次却不敢贸然行动。
朱惠非见皇上不说话,正想再争取机会,皇上的左右说道:“皇上,不如让朱将军把海派解散了吧。”皇上回头看去,朱惠非亦愣住。“毕竟海派无能,干脆散了伙,也好少操一份心。”
皇上没多想,问朱惠非:“你可听到了?这次免你一罪,明天你就把海派解散了吧。”
朱惠非头一低,“是……”他应答。
内各谁自朱惠非首领被叫走就猜出情况,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担心首领的下场。在朱惠非还算顺利地返回时,内各谁松了一口气。不过另外一口气松不下来,因为从朱惠非的眼神中他看出,海派的覆灭是必然的了。
将消息以大会形式通知给海派的全体成员后,众人骚动起来。有人咒骂着,啐一口唾沫在地上,对着台上的朱惠非指指点点。有人将手上的各种物品往地上一摔——手上没有物品的就抄起附近顺手的东西乱扔。有身影默默自大门隐出去。也有一声不吭的,站得笔直,脸色却无精打采。
“海派已经瓦解了,你有什么好的点子吗?”
一个黑影隐隐簌簌在和另外某个对话,那另一者身色浅淡,声音仿佛很小的样子,听不真切。
“我以为,着身于战争中,能见证最多的死亡。”
……
“呵。我了解了。”
“放心吧,让人死亡不是难事。从来都不是。”
内各谁铺开自己的衣服,整齐叠在一起,放进皮箱里。拿起随身的火铳,朝口处窥一眼,放进皮箱里。又找出一把板斧,对着灯仔细看了看,仍然很锋利,斧刃明晃晃地反光,亦放进皮箱里。“凭这些武器要用来杀那些人估计不容易吧……”他想。
派若特叩开朱惠非的房门。尚且没人。他往地面一瞅,看见那张报纸。捡起来左右翻复地看,于是有了主意。他将报纸一卷,塞入怀里,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夜鸮又“呜呜”地悲鸣,朱惠非蹲在地上颓唐着,听见嘈杂的叫声,恨不得抓把突击匕首冲出去刺死那只聒噪的羽禽——但是终究没有动弹。
“明天海派就不复存在了……”他思索着,右手狠狠拍住自己的前额,露出悲痛的神情,“这次彻底完了!”
正沉默着,一人拽开房门怒气冲冲跨进来。朱惠非稍一回头,那人吼道:“这下好了!皇上让你解散海派!你满意啦?”
朱惠非被吼得愣神,“我的饭碗保不住了!”那人撕心裂肺地叫嚷。
“就是因为你不负责任,才害得我们落得这个鬼下场!”说罢,挥起拳头向朱惠非擂去。“我打死你!”他失控地喊。“等等……”朱惠非摆着双手,后退了半步,做出招架的姿势,“等等!”
一拳袭来,朱惠非侧肩避过,那人见状以冲拳换抡拳,直朝朱惠非面门打去。朱惠非稍一低头,交叉手防住,顺势将人拉扯过来,强行抛摔出去。那人被扔在一堆木柴上,腰背疼痛,小枝条“哗啦”地滚落一地。再想站起来,已经被摔得没有力气,于是不挣扎了。
朱惠非慢慢走过来,随后蹲下。“你在干什么?啊?”朱惠非问,语气似乎很凄厉。“我——”那人正欲用剩余的力气贴脸恶骂朱惠非,“你在干什么!”朱惠非勃然大怒,脸部红涨,眼角抽出泪花来。那人瞬间被吓傻,如同暴露在明亮灯光下的幼鹿。
朱惠非缩回依旧因气愤而抽搐的头,“我不负责任?”他怒言,“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你也是不小的人了,为什么跟个幼仔一样……发神经?啊?”
“我为了海派拼死拼活的,到头来被你说成不负责任?”抹一把眼泪,“你看到我哪点不负责任了?”
“面对着这个行将就木的军派,我的压力很大,我比我爸的压力都还要大,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不负责任,是吧?”朱惠非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那人的鼻子,“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他妈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像你们这种人……像你们这种人……”开始涕泗横流,“为了海派我成天担心这担心那……”
“我看不见……我什么希望都看不见……”拼命挥舞着手,“我怕军粮不够,怕军备不足,怕新兵怀疑,怕老兵离开……”开始捶胸顿足,“我怕我没本事,带领不了你们!”
“你告诉我,我怎么把我爸的勋章挽回来?我怎么把这片领海挽回来?”左手抓住眼罩欲摘下却没有摘,“你当我铁打的?啊?你当我深海领主?”开始语无伦次,“算我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求你看看你和这里,求你看看——”
再想说什么,却全忘了,于是反身遮住流泪的眼,沉默几秒,径自出了房门。只剩下那人瘫坐在柴草上,不满地、微微地沉默着。
夜再深一些的时候,朱惠非回了房。那人早已走了。他重新摆弄一下木柴,躺在上面,牙齿无意识地紧咬着。察觉过来,感到难受,想松开,却毫无力气。抬眼一看,天花板淡漠着,于是侧着身想入眠。
不知何处,浅浅地歌声淌来,灌进海派漆黑的走廊。
“你不知道,昨天的梦里我也害怕……”
“我担心醒来的时候,我忘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