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至(1 / 2)
班内一时安静下来。
安静到,地上掉下针尖,发出的声音清晰入耳。
教室外在刮风。也是从今天清晨开始,不间断地刮到现在。
外面的天仍是灰蒙蒙,风刮得这么猛,怕不是要下雨。
何墨将课本放好,伸出手去够讲桌上的习题册,捧起书本翻动着,时不时抬起头,等待学生们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与课堂无关,但何墨可以肯定,六十人发笑的原因与自己有关。自己也不是谐星,平时对他们还板着副脸孔,究竟是什么戳中了他们的笑点,何墨对此很好奇。
结果讲台下鸦雀无声,何墨放下练习册,发现学生们坐得板正。平时上习题课,可没见他们把腰板挺得那么直,跟松柏似的。
大雪压青松,青松力挺直。
他冲学生们笑了笑,转过头,视线在窗外的阴沉天空上停留了会儿,说,“有什么事最好还是告诉老师,我和他很早之前就认识,他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也不见怪”
奇怪的话,对啊,可能是这个。
何墨转念一想,感觉事态即将向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他展了展嘴唇,随后问道,“你们数学老师刚才在课上,是不是谈到我了?”
见班里还是死寂一片,何墨顿时萌生出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他接着补充道,“本来你们往窗外扭头看我就够把咱班的纪律分扣干净了,幸亏今天是我值班。所以你们尽管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听到这里,终于有学生悄悄举起手,但他先回答的,是何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老师,我们上节课复习函数来着”
“数学课还能听懂吗?”何墨顺势问道。
男生支吾着点头,说尚可。
“那数学老师平时不讲课的时候都跟你们说了什么吗?”何墨不打算继续在与学生聊天的方面拖延时间了,巡逻近一天,还要折返到教室上这节习题课,他的心早就疲惫不堪了。找学生问这些,不过是想满足一下自己难得的好奇心,可他们全部闭口不言,让他这个当班主任的心生悲凉,接下来可能要一起走过三年的时光,接下来的路他该怎么走?
不过现在才高一,换个角度想,往后彼此了解的日子还很长。
“对了,今天上习题课,你们待会儿把我上午布置的内容做完,明天上课我就直接喊人上黑板写答案了,都认真点写。”
“不过”何墨说着将练习册翻到学生们要做的页码处,又将书本卷起来握在手中,“其实老师不想你们想得那样严,可能是我平时对你们管得太多了。你们告诉老师,我也不会因此惩罚你们,就当和我聊聊天,反正我留的题也不多,而且我们有晚自习。”
“那,老师,你确定要听吗?”一位女生将手举起。
她咽了口唾沫,在老师的注视下从座位上站起,垂下手捋了捋校服外套下摆。
“看来老师和祖老师关系不错?老师您刚才也这么说来着。”
何墨对女生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那我就放心了,”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在胸前,眼中忽然闪出仰慕的光芒,“老师,祖老师说的,你大学时期曾经写过x魂的同人文,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老师方便推个账号吗?那些文,您还留着吗,没,没删吧,听祖老师说,您写得可好了。”
“我是没删,账号也在。不过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听我上课,而不是看你老师写的小说。”
何墨在班里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微笑着说道。
他在大学期间写作的事,居然传到了学生的耳朵里。本来他听到女学生说这话时还瞪大眼震惊了几秒,但一想他们的数学老师是祖睿,问题还是自己提出来的,便释怀不少。
银魂,是他大学期间经别人推荐,打发时间看完的。
那时的“别人”,正在花朝的另一处上大学。
“他就跟你们说了这些?就因为这个,你们也至于一见到我就笑?”
“这证明你们定力不够,行了,聊天到此为止,你们赶快做题吧。明天我真的会喊人上黑板,翻译题都按我上课讲的来,特别是我圈出的重点词。”
何墨认为自己说得也没错。上着数学课,看到班主任从窗户边经过,笑容便不受控制,看来他们距离适应高中生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自己的教学任务仍然任重而道远。
首先从督促他们把练习题做完。与学生闲聊浪费了他语文课宝贵的五分钟时间,何墨摊上的,是下午第二节课,接下来有半小时的大课间,说是大课间,其实也被学校安排上特定的学习任务。半小时的时间留给两门文科,语文与英语。
很凑巧今天是周三,半小时的大课间属于语文。但这半小时内何墨还想让学生们做别的事,比如进行名著阅读,读的书目也不自由,必须是学校指定的新课标书单才可以,而且一学期只能针对一本进行阅读,为了跟上南方学校的进度,一中还配套了定期的阅读进度考察,也就是出卷子,考试。
语文学习到头来连自由选择阅读书目的权利也不自由。何墨一直觉得长此以往学生们会出大问题,教育会出大问题,但这不是他能管到的事,想要不被查水表也很简单,安分守己地按着上面任务来就好。
见教室内真正归于寂静,做题的气氛逐渐浓厚,何墨才从讲桌下搬出板凳,擦干净灰尘后坐下来。
他伸手从笔筒里摸出杆红笔,握着笔的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笔盖,轻轻用力向上一捻,笔帽便啪咔一声被拔了下来。
红笔在何墨手中转动两下。找准手感后,何墨摊开练习册,将脑袋同学生一起埋下去,学生要做题,老师当然要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练习册上还剩下少许题目讲解没有写,趁这段时间,正好够将它补充完整。
练习册上的字迹红黑相间。黑的不止有印刷体,红色是笔画显硬的行楷。何墨又打开一支黑笔,在重点字词上进行圈画。这届学生的基础确实不如以往几届,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就连何墨之前教过的《劝学》,上面都有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这些学生却狠狠地,在老祖先的脸上,扇了几个大巴掌。响声都震天。
红笔继续行进着。圈画到“积土成山”段,何墨突然想到,这届学生的默写也错漏百出,直至今日默写这篇课文仍然错字连篇。每年何墨最头痛的是就是抓默写,因为总有人以各种理由写错别字,事后向他解释的时候又各种无辜求情。默错字抄课文,扣几分写多少遍,在何墨这里没商量。何墨只能对学生说,“下次注意点,不就用不着抄了吗?”
说的有道理。说得孩子无力反驳。
明天喊学生上黑板一定要留意他们的字,尤其是那几个容易制造错别字的。何墨端着红笔,朝文段上点了点,暗暗思索着。
忽然,教室里传来一阵尖利的响声。何墨猛然惊觉,心脏像是被谁捏住般紧缩了瞳孔,迅速将头抬起。
与此同时,教室外,轰隆隆的声音自高空而降,穿透不可见的空气,直降地面。
紧接着,唰拉拉,雨水落了下来。猛烈的雷雨如幕帘,洗涤清刷着校园内的一草一木。
何墨往回吸了一口气,眼中埋着诧异。他见班里再次爆出笑声,便站起身来,踱下讲台,关上教室的前门。
刚刚有人尖叫,想必是因为她怕雷。何墨听得很清楚,是班里某个女学生尖叫出的声。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前门旁,将门带上,站在原地像是在听雨声。眉眼间的棱角逐渐趋于柔和,在何墨的嘴角,挂着一丝清淡如水的微笑,仔细观察才能看得到。
他抬手暗暗眉心,绕着班里的走廊,走了一圈,让学生把窗户关严,以防雨水扫入教室弄湿课本。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八月份的雷雨,宣告的则是,盛夏的终结。
是残夏最后的余响,震彻生灵的热量。
“大家不要怕,老师还在这里。刮风下雨老师都在,”何墨回到座位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仿佛刚才无事发生,他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是说给那位尖叫的女同学,还是对全班所有同学说的,已经不重要,“今天这雨”
他本想继续批注题目,却被外面沙沙的雨声吸引了注意力,本能地转过头,似恍神地感叹道,“可真大啊”
如果不是身处教室,面对这么大的雨,何墨其实很想走出房间,站到走廊外看一看。
半小时的大课间或许有机会。但何墨更愿将自己锁在教室,把闲散的时间留给学生。雨天进行阅读,是别有一番风味的。雨水落下的声音,就像某人从高空中抛下几把沙,唰拉拉的声响很适合放松。但雨之所以被称作雨而不是它物,是因为,雨是水,是包裹着凝结核的,包裹着细小沙粒的水。所以雨水落下时,总有泥土的味道。水性本柔,落在这世上,便唰拉拉地把沙子粗糙的声音柔化了。因此,雨声总是令人倍感舒心。
“是啊,老师,和你布置的题量一样大。”有人在座位上小声嘀咕。
“这就对了,不然为什么我说这节课是习题课,还说我们有晚自习。”何墨的眼神一下又变得凌厉起来。接他话茬的人正巧坐在第一排,因此何墨不用特地走下讲台,直接瞄了眼说闲话的学生,没好气地讪笑道,“而且刚才我也看你好一会儿了,不是在摆弄笔,就是在翻练习册后面的文章看。这么想做明天喊你来做一篇,是想选小说还是散文。”
“别啊,老师,我只是说着玩的,”听到有惩罚,那学生立马慌了,即使老师可能是在对她开玩笑,但万一是预言又该怎么办,她可不想一语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