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被扯破的网(1 / 2)
肖一凤把电话狠狠地挂了。
她没有离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话,等着电话再次响起来。嘴里不由得发狠地说,“一鸣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自己,让人心中高兴。但是,你不先打电话道歉,嗯,我能等,看谁摽过谁!一鸣是个做事精细的人,今天夜已很深,按理说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来电话。呵,明白了,陈一鸣晚上送自己回来时在后门外讲了那样的话后,心中还有点不踏实,现在火力侦探来了。他想知道爸爸对他的态度。好吧,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可以借机调理这个家伙。”
她在思虑中还有点喜上眉梢,一双秀目盯住电话,她觉得有点口干,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饮着,挺有耐心地瞅着电话。她头脑转的飞快,马上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自己说:“不对,他刚才说的是有大事汇报,什么大事情?”
果然,电话再次响了。她任由电话一声接一声响,她拿起电话故意气嘟嘟地说:“一鸣,你生气呵,把电话挂了呀。算了,我大度一些。看你怎么道歉吧,我可以给你一点点机会。”
陈一鸣用担忧的口气问:“一凤,我已经在去你家的马路上,你还好吧?”
肖一凤仍然气呼呼地说:“我呀,不再劳你费心了。”
她明白对方为了安全,用马路上公用电话亭打来电话。她提醒自己,电话里也要留心了,不该说的坚决不说,防止被敌人窃听。
陈一鸣道歉说:“大小姐,我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唐突。刚才讲错话了,但我现在可以立功赎罪呀。”
“立功?我看你的表现!”
陈一鸣忧郁而隐秘地说:“有人安排人员去找那个坏蛋算账了?”
肖一凤听清楚了,陡然大吃一惊,被陈一鸣讲得心头一颤,有点不知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电话机。她好看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小声说:“你说的坏蛋是指谁,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真有此事?你等我一会。”
她把话筒放在一边,赶紧穿好衣服,返身走到室外平台,手扶阳台栏杆急迫地对楼下喊:“二杏!”
肖二杏没有露面,倒是郝嫂跑过来,仰脸问:“大小姐,二小姐不在。我看到二小姐和老爷一起走,就没有回来。大小姐,要我去找她?”
“郝嫂,不用了。”
肖一凤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肖二杏为什么不在了。一向以沉着冷静而著称的她转回房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用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重新抓起电话,不再是趾高气扬,而是小心翼翼地说:“哎,我想知道你打算告诉我什么。”
“上兵伐谋,而不是逞匹夫之勇。我开车到你家后门,马上见!”
肖一凤整理好衣服,感到心中有些燥热。她仍然端住一杯热茶匆匆下楼走出后门,看到一辆小车已经停在门外,陈一鸣静静地站在车旁等她。
肖一凤问:“这么快!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陈一鸣说:“我在你家附近电话亭打的电话。一凤,起雾了比较凉,到车里谈吧。”
肖一凤坐进车里,忧心忡忡地说:“我感到你要讲的事情,决不是一般的事情。”
车里,陈一鸣关切地说:“你们肖府的人已经出动,去为你找坏蛋沈聚财报仇。需要当心的是,既然你的独自外出散步,引起了暗藏恶人的密切注意,认为找到了难得的机会,并迅速策划了阴谋。那个躲在暗处的阴谋策划者,非常希望他的这次阴谋得逞,获取最大的好处。同时,他也可能为自己想好了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们要撒开一张大网等待有人自动往里面钻。”
肖一凤面容瞬间呆滞,说:“一鸣,你说的话,让我缓不过气来。我不解了,他们已经围堵了我半夜,幸亏有了你出面才化险为夷。他们还要干什么?”
“我判断,为防止肖府找沈聚财算账牵扯出幕后策划人,他要先杀人灭口,这是第一。第二,他们要嫁祸于人,也就是抓捕肖氏远洋贸易公司两大牵头人肖海安和肖一凤。”
肖一凤的心好象被人狠狠一扯随即乱跳起来。她指尖一抖手里的茶杯险些掉落,热茶泼到手上,也没有在意,再没有平日的从容和淡定。她神色慌张地问:“呵,你继续说。”
“他们会杀掉沈聚财。然后调动手中的力量,埋伏在那个地方,静等你们的人到后进行围剿。诬陷你们肖府人就是共产党红宝石突击队,肆意无辜杀人,扰乱上海治安的罪名全扣在肖府头上,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而后,他们名正言顺地把肖氏企业划给天一堂。一凤,我这么分析他们的野心,你会认为他们干不出来?一凤,你怎么呐?”
肖一凤放下茶杯,双手抓住陈一鸣的手,泪水无声地流出,也感到了自己哭声的嘶哑和苦涩,心情难过到了极点。她急迫地说:“你的一番话,似一道强烈的闪电,击得我全身战栗。心中的痛一阵紧似一陣,仿佛看到一群狰狞的魔鬼,青面獠牙一步步扑向我和我的家庭,无情地吞噬家中每一个人。你知道幕后人是谁?”
“你应该知道就是他,帝国樱花先生!”
肖一凤拧着秀眉,额头沁出了冷汗,她不禁用充满悲意的声音说:“一种没有人性的恶毒象冰山一样压下来,让人不寒而慄。怎么办?你快替我想办法呀。”
陈一鸣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要惧怕时态迅速恶化。现在,对你有一个要求。”
肖一凤信赖地说:“什么要求?啊呀,你快讲么!你没有感觉到吗?我都急死了。”
“你能听劝吗?”
“嗯。我现在不是在听你的么,你快说呀。”
“要镇定沉着,我们此刻的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定要听我的话,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动!复杂的情况下不能慌乱,因为肖府很多双眼睛都在望着你,你要做肖府的主心骨,你坐稳肖府才不会乱。一凤,你让我来,一定要让我来帮你应对目前的极其恶劣的局面,好吗?”
肖一凤没有想到陈一鸣说得这么果决,话里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二杏可能已经安排人员出门。”肖一凤黯然而无奈地说。
“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耐心等着吧,我要走了。”
肖一凤下车后回到楼上,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不由地说:“今天开始对我们肖氏产业下手,帝国樱花先生好恶毒呀。日本人对外侵略战争真的到了穷途暮路了。不过,一鸣的话就这样讲完了呀?奇了,一鸣如何料到敌人的这一步棋?细细思考一鸣的每一句提示,越想越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心中的担忧也同时在一步步紧跟着加深。眼前好象涌过一层厚厚的沉重的乌云,心中还象塞了一大团乱麻,让人情不自禁地长吁短叹,不知道事情的发展,究竟会怎么样呢?”
她把牙齿咬得格格响。泪水开始往外涌。
她自责地说:“嗨,为什么我的思绪变得凌乱不堪,似夏日暴雨时的江水,开始翻滚奔腾不停。我不能光流泪水,一定要象一鸣要求的那样坚强,一定要镇定下来。”
肖二杏回来了,还没有来及走进自己房间,一直在等待的郝嫂看见她,急忙告诉说:“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大小姐在找你呐,不知为什么急得很,快上楼去看看吧。”
“知道了。”肖二杏听了,“噔噔噔”地跑上楼,说,“姐,你找我?呀,你怎么哭了?”
肖一凤立即问:“爸叫你派人去找沈聚财算账?”
“姐,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爸让你做的事情果然被陈一鸣料到了。”肖一凤伸手把她拉进书房,把陈一鸣刚才所讲的话仔细叙说了一遍。
肖二杏听后大惊失色,说:“姐,我觉得一鸣哥讲的很有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爸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现在情况变得这么危急,我们该怎么办?”
“我问过他,他让我在家中等待!”
“等?这么简单?”
“天就要塌了,这个可恶的陈一鸣,今晚就是不愿意把话说透。见面,瞧我有好脸给他!”
上海的深夜,静如一池无澜的水,任何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黑汉领着六个肖府卫队队员,急促地在马路上行走。一路上,他对手下人说:“狠狠惩治可恶的混混沈聚财,真是胆大不小!”
黒汉经过几年生活的洗礼,身上的霸气日见敏锐,身上草莽气息更加浓烈,血性和杀气也格外重。
路边闪出一个人,喊住了黑汉,说:“黑汉,请你等一等。”
黑汉戒备心很高,问:“你是谁?”
站在他面前的人很精干,嘴唇上一抹短小胡须,他是化装后的金童。来人的话语很少,说:“大小姐在找你,请过来,这里是电话亭。”
黒汉要手下人停住脚,他跟随金童来到电话亭。
电话亭里,金童首先拨通肖府大小姐楼上电话,说:“大小姐吗?”
肖一凤满腹疑问地说,“请问你是谁?”
金童的话直接了当和干脆利索,说:“黑汉在这里。”
“啊,让他接电话!”肖一凤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他竟然和自己此刻要找的人在一起。肖一凤的声音很大,连站在电话亭门口的黑汉都听出是大小姐的声音。他伸手接过电话,说:“大小姐,我是黑汉。”
肖一凤说:“黑汉,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黑汉回答说:“我们在半路上。是二小姐要我带人去——”
肖一凤毫不犹疑地命令说:“立即去码头!有人在码头仓库抢货,听清楚没有?”
黑汉一时理解不了大小姐的话意,踌躇地问:“大小姐,这?”
黑汉转脸一看,报信的人已经消失了,他四下张望,也没有人影。
肖一凤再次肯定地说:“什么都不要说,给我立即赶到码头!注意,告诉你的人不要乱讲话。”
房间里,肖一凤侧身对二杏说:“二杏,我突然间多了一个心眼,若是日本人蛮狠地追问肖府出动卫队又半途撤回的原因,也是麻烦事。所以不如让黑汉带人直接去码头,同样是顺路,任何人想挑也挑不出毛病。”
肖二杏说:“姐,你做得对。”
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对话,黑汉从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大小姐对他下了死命令,立即说:“大小姐,我们去码头!”
肖一凤把电话挂了,黒汉手一挥,说:“立即去码头。你们听清楚,任何人问起今晚的事,一定要说我们本来就是要去码头仓库捉贼。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六个人异口同声地答应。
“一句废话都不要说!”
“知道了。”
沈聚财家在一个弄堂里的第三户人家。他家对面人家门口高高地挂着一个大大的钥匙招牌,上面写着“修配钥匙”四个大字。大钥匙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这户人家房门大开着,窗户也开着,夜风涌进门窗里。
为了省电,房间里黑黑的。从房顶系下一只小小灯泡上,房间主人用一张厚白纸折成喇叭筒套在灯泡上,聚起的灯光照在下面工作台上的三吋台虎钳上。房间主人正在手执一把细齿扁锉,专心地一下一下来回推着扁锉,耐心地加工台虎钳口夹着的一把钥匙。
他叫崔国立,三十五岁,是上海洪昌机械厂机修车间的钳工班班长。他白天上班,老婆高莲花在家照应门面生意。凡是收到的活,她能做的就先坐,不能做的精细活留给丈夫下班回来加工。高莲花也独自包揽了家务活。家中有两个孩子,男孩上高三,女孩上初三,孩子上学要钱呐,两口子不得不日夜忙碌。
好在崔国立手艺好,包括国外进口的各种锁,也都可以上手。配好的钥匙没有退货的,他修配钥匙的价钱比别人公道。别看小店在弄堂里,名声在外,生意还呱呱叫。只是有一条,碰到修理保险柜之类的事情,他一律不做。虽说可以挣大钱,他也推说自己一窍不通。因为他知道小心为要,免得日本人找麻烦。修理保险柜,已有人被日本人不论青红皂白抓走,人再无一点音信没有回家。
崔国立一把钥匙还没有修理好,他眼神忽然变了,突然伸手把灯关了,房间里更加漆黑一片。
“当家的,怎么了?屋里太黑了呀。”
“嘘!不要出声。”崔国立站起身,伸手把轻轻房门关上。接着回身把窗帘拉上,留了一条细缝向外观望。
老婆觉得男人关闭门窗事出有因,压低嗓门问:“都关上,房间里闷热,前后不拉风,孩子怎么复习功课呢?”
她伏在男人背后,手扶在男人背上和男人一样向外张望。她陡然心中一颤,说:“当家的,那是沈聚财,这么多人和他在一起要干什么?呵,有几个人和他一起进到他家院子里。”
崔国立慢慢把窗帘拉严,又把门锁锁牢,对老婆说:“孩子在里面房间复习功课,不要惊动他们。如果有大动静,你也不能让孩子说话。我到二楼平台上看看动静。”
他的话刚刚说完,“啪”地一声枪响从外面传来。崔国立掉转身体往楼上奔去。
二楼平台上,四面用青砖砌成花格式女儿墙。崔国立弯腰靠近最前面,从围墙花格中看到一副悲惨情景,沈聚财被身旁的人一枪击中胸部仰面倒在地上。
混混沈聚财家是一个独门小院,两间破烂不堪的瓦房。屋内四壁已经处处霉斑,房屋主人早已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沈聚财直挺挺躺在地上,胸口中了一枪,人还没有断气,胸口的鲜血还在向外流。但是,小院内外埋伏的人谁也不理睬他的死活。沈聚财胸口的枪伤就是他们开枪打的。
崔国立知道这些人是日本人,他们开始“叽哩哇啦”说日本话。
黑夜中。崔国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到了对面房间里所发生的情况,沈聚财倒在血泊里,痛苦的伸着腿在做垂死挣扎。他还看到众多日本人杀人后并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埋伏在小院附近的暗处。他立刻想到日本人肯定是在等待着什么情况发生,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崔国立是中共地下党人。他知道事情万分紧急,不愿意耽搁时间,也没有从自家楼梯下楼,立即从小楼背面一棵树上悄悄滑下离开,奔向马路上的电话亭。
黑暗中,时间在一分一秒度过。胸有成竹的特高课课长黑田大佐,告诉身边的行动队队长长岛大雄:“派人去打探,肖府的人过来没有。”
“是。”
时间静静地过去了四十分钟,黑田大佐有点急了,说:“时间不短了,他们该到了,为什么还不到?”
又过了二十分钟,一个黑衣人匆匆来到黑田大佐身边告诉他说:“报告,他们不会来了。”
黑田大佐难以理解,说:“他们不来?肖府的人不想为大小姐报仇?”
“肖府的人出来了,但他们直接去了码头货场。”
黑田大佐象泄了气的皮球,事情为什么会出乎意料地变成这样?他恼恨地乱跺脚。他问长岛大雄说:“今晚,按照帝国樱花先生的指示,我纠集特高课和宪兵队共计二十多人,准备利用肖府一心要报仇雪恨的机会,制造肖府勾结共产党滥杀无辜,破坏上海社会治安的罪名,一举将上海经济大亨——肖氏远洋贸易公司拿下。然后转手由天一堂旗下天一商社操纵实权,变相成为日本帝国在华资产,为侵华战争服务。我们的做法足以掩人耳目是步高棋。得,一切的如意算盘,居然瞬间全部崩盘归零。为什么啊?”
行动队长长岛大雄没有说出一个字,发呆地站在他的面前。
黑田一郎无奈地挥挥手,泄气地对长岛大雄命令说:“撤吧!”
特高课和宪兵队二十多人静悄悄退出这块是非之地,爬上马路黑影处的一辆带棚大卡车。黑田大佐丧气地仰天说:“叫他们先回!”
大卡车启动了。黑田还在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肖府里是谁这么精明,能够及时迅速地破解这步棋?左思右想的黑田大佐无论如何捋不出一个头绪。他这才和长岛大雄钻进小车,小车跟在大车后面往回走。
离日军驻上海司令部不远处八百米左右的地方,街头公用电话亭里的电话“铃铃铃”地响起来,话筒被人拿起,说:“是我,讲。”
“他们要回家了,前大后小。”电话那头的人是施昂,他在电话里讲的很明白,日本人的大卡车走在前面,黑田的小车跟在大卡车后面。
乔明柱自信满满地说:“我接待他们。”
电话放下,乔明柱站在路旁没有灯光的黑地里,警惕的望着四周。他拿出一根香烟,在手中不急不慢地轻轻地一下一下磕,耐心的等待着。这里是一条比较直的马路,可以看得很远。他的身边停着一辆人力黄包车,车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夜这么深,居然还有人来雇车。他酒喝多了,说话有点不当家,他高声说:“喂,车夫,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