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添一可分(1 / 2)
早餐桌上,母亲把刚煮好起锅的鸡蛋端了上来,王谦仁性急,抓起一个在桌面上磕了几下,然后剥壳,一下连蛋白也给扒下好大一块。他放下其他部分,专心去剥出那被皮带下的。这样的情形时有发生,平素王谦柔也没有什么感觉,她也常常遭遇这种情况,今天却触动了她脑海里的某根弦。她起身出去取来一碗凉水,将热乎乎的蛋放入凉水中浸泡。一忽儿后,取蛋剥壳,蛋壳很容易就掉了下来,而且没有伤及蛋白。
看着手里的蛋,她有些失神。热鸡蛋过冷水后容易剥壳,这是她早已知道的生活常识。她所以失神,是因为她现在知道了这其中的部分原因,那就是物质有热胀冷缩的特性,鸡蛋白和鸡蛋壳遇冷后都会收缩,但鸡蛋白收缩得快,收缩的幅度大,而蛋壳收缩得慢,二者之间就会自然脱离,剥壳也就变得容易了。
这自然是从源自那个叫樊振恒的那本《格物致知》里看到的,而想起樊振恒的同时她又想起了清明那日相遇灰袍道人的情形。道人的难题,樊振恒轻而易举就解答了,而樊振恒的难题,道长却似乎一直没有解决。同时被困扰的,还有她王谦柔。她曾经为了找寻答案,差点走火入魔。
道长的问题是“水面浮针”和“无火煮水”。
樊振恒的问题是“如何煮蛋能使蛋黄先于蛋清熟”和“如何剥掉蛋壳且蛋清蛋黄不流失”。
道长的问题她已经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樊振恒的问题她则是二者皆不知。她使劲思考,却什么头绪都没有。想了半晌,一下子没了吃饭的心思,心思又飘到了那本尚未看完的《格物致知》身上。更加要命的是,她还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樊振恒的人还承诺给自己弟弟更多的更深层次的格物致知的书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曾经困扰自己的难题,有了轻而易举获知答案的希望。这让她陡生慌乱,几乎乱了心境。
柴送到了周老爷家,樊振恒却没有急于回家。他的纸张等物事用完了,需要补充一些。但现在时辰尚早,除了一些卖吃食的铺子,许多店铺还没开门,他只好像过往般在街上闲逛打发时间。清晨的通灵县城,除了菜市场,显得很冷清。直通县衙的主干道栾布大街冷清更甚。栾布大街十分宽阔,所以叫栾布大街,缘起于数千年前通灵县的一任县令栾布,其人在通灵县时,自己斥资重修了破败不堪的县衙,并修了县衙前直通南城门的栾布大街,而更为重要的时,栾县令认为农以生物,工以成物,而商为利物,他体恤民间疾苦,大力发展生产,兴修水利,开设免费学堂,鼓励工商业,全身心造福一方百姓,在这方水土留下了千年的美名。而他的事迹在通灵县广为流传,经年之后,民间传说他最后飞升成仙。
樊振恒并不知晓栾布其人,但很喜欢这里冷清的感觉。
他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着。不知不觉中突然听到嘈杂的喧嚷,他放眼望去,发现竟然来到了县衙。衙门前围着不少人,应该是在看县太爷审理案件吧。他一时兴起,挤进了人群往里望去。县太爷还没有升堂,几个差役打着呵欠,毫无章法地站在两侧,显得有些不满地看着堂中打扰自己休息的三个家伙。三个家伙都三十多岁的样子,其中身材稍矮的二人旁若无人地为什么事争执着,而另有一人站在一侧冷冷地看着,连他那撇胡须上都写着轻蔑的意思——他手里抱着一个红漆盒子,不时低眉扫一下,同时抱着盒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争执中的一人似乎上了火,推搡了另一人一下,涨红了脸高声道:“爹早就神志不清了,不然怎么会把家产留给林家凡你这个外人一份?”
林家凡顺势退了两步,不紧不慢道:“你个酒鬼败家子,成天就知道喝酒赌钱,若不是因为你是他儿子,岳父会留给你一个子儿?况且你搞清楚了,岳父是因为女儿孝道,所以留一份心意给我妻的。”
酒鬼不是因争执而红脸,原来是来此之前喝了些酒,现在酒意上涌。他呼呼地往外喷着酒气,当仁不让道:“林家凡,你也知道我爹是你岳父啊,平时连妹妹来看看爹你都千般阻拦,等我爹病倒了,你倒来唆使她来献殷勤了。你还不是冲着爹珍藏的宝贝来的,爹真是瞎眼了,居然要给你九分之一。我妹妹嫁给你这种人,真是委屈了她。”
“那又怎样?”林家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若是你有点真本事,岳父他留给你的就不只是三分之一,而是和大哥一样的一半吧?”
抱着盒子的男子目光瞄向了天花板,显示他便是林家凡嘴中的大哥。酒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红涨的脖颈显示了他的愤怒,不自觉看向衙役的眼神却又暴露了他内心的怯懦。林家凡把脸别到一边,不再搭理酒鬼。酒鬼却也很快熄灭了怒火,傻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升堂——
威——武——
一班衙役跑出来在两侧站好,随后县太爷不紧不慢地出现,坐上公堂。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县太爷一脸肃穆,目光直视堂下,堂上堂下一片静寂。
公堂气氛樊振恒亲身体验过一次,但作为旁观者,他心里却不可遏止地升起荒谬的感觉,像是前世去旅游景点参观,景点再现某种古代场景的感觉。
这种错位的荒谬感觉会产生,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
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怔住了。他的潜意识里到现在还是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当自己的作为都是在做戏,所以心里有挣扎时,脑海中都会冒出让自己放开一些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是在排练什么节目。
哈哈哈!突然,身边的人群传来一阵哄笑,他抬头向内望去。县太爷似乎在为什么事而犯愁,目光盯着案桌上的一个红漆盒子,盒子打开着,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数只乳白色的酒杯。堂下纠纷的三人目光看着县太爷,等待县太爷发话,全身紧张地绷成弓形。
县太爷清咳两声道:“十七只四龙杯,长子二有其一,次子三有其一,女九有其一,此等难题本官一时也束手无策。”眼神扫视众人,续道:“在场诸人,有能解此难题者,本官赏钱一贯。”话落,一衙役到后堂取出一贯铜钱交给县太爷,太爷将之置案上。同时,一衙役已在太爷授意下走到堂外对围观的群众宣布了太爷的悬赏。顿时,人群骚动,不少人眼馋铜钱却苦无良策,于是三三两两的交流起来。
不久,一个满身油腻的屠夫挤开人群,在众人的隐隐不舒服的目光中走进堂内。他自信满满地走到纠纷的三人前,拱手向太爷行礼道:“禀太爷,草民有法。”
“速速说来。”
“既然物品不好分配,为什么不将它们卖出,折成现钱后再分配?”说完,他的目光已经盯上了银子,感觉伸手就可以触到。
太爷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置可否。纠缠的三人却是紧张了起来,赶忙道:“太爷,不可。此是草民等人家传之物,如果能折成现钱,也就不必麻烦太爷了。”
太爷点点头,看向屠夫道:“勇气可嘉,赏钱一百文,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