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至道清欢】(2 / 2)
“吾不……”龙宿又想推脱,却见玄鸣涛扭开葫芦,往鱼肉上滴了两滴壶中之物,顿时酒香溢满四周,鱼肉也更鲜味十足。“好酒——”
玄鸣涛轻轻摇了摇手中葫芦,略带小骄傲地说:“此乃吾紫荆衣师兄所酿药酒,临行前师兄赠了吾一壶,既能强身健体有治病医疗之效,又可稍解吾思乡之情。”
“酒香如此奇特,酒气冲鼻辛辣,烈性非常,不似儒门之酒温和端方。”龙宿看起来有了些许兴趣。
“儒门的酒,吾实在饮不惯,夜宴上只小酌一杯已失兴趣。你们喜爱葡萄美酒,而吾这葫芦药酒,你们却是无缘品尝。”
“汝请吾吃山野粗食,自己反倒吝啬起来。”
“非也,此药酒乃吾师兄炼百毒精华所泡,若非常年浸润药毒之人,或功体特殊者,冒然尝之,一口醉死三日已是万幸,体质弱者更有丧命风险。”
龙宿目光盯视药葫芦良久,眼中透出分毫莫测心思,玄鸣涛忙着将烤好的鱼肉分离到洗干净的宽树叶上,没有留意龙宿那方。
“只两滴,去掉河鱼腥味,柔美肉质,清雅入味,便是功德无量,龙宿先生赏脸尝尝,这自然之味,包管比任何珍馐佳肴更具风味。”玄鸣涛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硬是把盛着鱼肉的树叶塞到龙宿手上,龙宿拒绝不及,只能勉为其难试试滋味。
刚还一脸嫌恶,鲜味入口,龙宿马上换了态度,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玄鸣涛:“汝这鱼以自然为调,佐山水于其中,风味风雅风情皆具,真是出人意表。道者,汝又让吾刮目相看了。”
“返璞归真即是道,至道之味即是自然。先生吃惯山珍海味,偶尔换换口味,清新素雅,未尝不是另一种美的角度。”
“就如同汝以清新之调祛众儒浊息,收揽人心,相同的道理。”
“哪里相同了……”玄鸣涛无语地说,“不对,吾一片善意,在你眼中怎全是阴谋诡计呢?”
“这条鱼,吾权且认为是汝之善意。”龙宿竟已将他刚才嫌弃的野鱼扫食干净,他却没有尴尬之态,毫无自觉。“但近日门内多有厌学之人,更有学生看破红尘欲随汝修道去,说汝没用异法影响人心,实在教人难信。”
“人心多变,岂能轻易掌握,以外力影响的人心,又有几分真诚。以心换心,待人以诚,自有忠义之士聚集论交。你学富五车,读过的书比吾吃过的饭还多,怎会不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
“吾还是头一回听人吹捧自己是忠义之士。”龙宿毫不客气地讽笑道。
“说你无心,你真无心,还是在学海待久了,也浸染了乌烟瘴气。”玄鸣涛有些不快,“真真枉费吾一片真心。”
“哦?那汝不妨将云海阵中未弹完的琴曲再奏一次,看看是谁无心,或是谁用心不纯。”龙宿语带试探,暗中运元准备抵御玄鸣涛琴曲中可能隐藏的秘术。
玄鸣涛不服气地刚化出桃木琴,银色的小飞翎就领着一只小雀从夜空中扑棱着飞来。那只小雀目光呆滞,却像通了人性,见到琴音操控者玄鸣涛时,竟毕恭毕敬地低首行礼。
“神儒玄章的影响力真是惊人。”龙宿显得有些忧虑,“短短残章,已有如此威能。”
玄鸣涛仔细检查了小雀周身,确定没有任何伤口,收起银翎即刻捻诀开阵:“伏天王·降天一·乾妙玄坤·无形我相——”
只要运使穿云眼,一眼便见小雀胸腔之中有两颗共生羁绊的心脏,却不知哪一颗是原心,哪一颗是二心。镜像之阵筑起,二心即刻有了反应,迫不及待呼应同源之心,谁知同源之心乃是幻镜。
“昊天阴阳化百气·玄音乾坤转无量·风火金雷·敕令神封——”凝神元,破妖魅,玄鸣涛信手揉弦化作数道利剑金封,躁动的二心与镜像同时碎裂,小雀应声跌落土中。
玄鸣涛立刻过去拾起小雀,轻柔地顺了顺它的羽毛,还渡了一道真气助小雀恢复健康。“没事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他像在低声自言自语,又像在安抚惊恐的小雀,一旁龙宿安静看完医治全过程,这会儿更沉默了,望向玄鸣涛的眼神从疏离轻慢,渐渐多了一分重视。
“这赌,是汝赢了……”龙宿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有何要求说来吧。”
玄鸣涛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才露出些欣悦之情:“那吾可要好好想想,毕竟这种机会千金难求。”放飞了那只小雀,玄鸣涛回到树根边随意靠坐,笑盈盈地说:“听完一曲,我们再促夜长谈。”
他突然想起什么,直呼自己怠慢,随即化出朱伞与吃完舍不得扔的小竹筒,耐心地把洗干净的小竹筒一个一个绑到伞上,又将伞悬到高高的树枝间。“药酒你无法品,吾却忘了煮茶相奉,是吾疏忽,请少待须臾,待吾收集些月露凝晶,煮一泡清茶招待。”
“风餐露宿,条件脏陋,吾竟留在此地作陪,还等着听汝的素琴,饮汝的粗茶,真是莫名其妙。”龙宿连连摇头,他身子坐得笔挺挺,许久没有动换,像僵在了那块方石上。“莫非吾不知不觉竟中了汝的术法?”
“哈,说笑了。”随着术法催动,林中雾气又渐渐漫上来,气温一时低寒,几乎要凝雨落下,露珠顺着伞面流进小竹筒中,不一会儿就集满了。玄鸣涛及时收术,他自己不饮,足够给龙宿解解渴就行。
这茶分明清水月露,却有几分清竹芬芳,齿颊留香别有意境。龙宿饮过的名贵茶种不计其数,但不知为何,都不及今夜一盏来得印象深刻。继烤鱼之后,搭配这盏月露,堪称绝配。
很有眼力见的玄鸣涛瞧出龙宿脸上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适时举起葫芦相邀道:“今夜有幸与吾在苦境的第一位朋友同饮,该当浮一大白,聊表心衷。”说着,仰头灌了一大口,烈气冲脑灼得五脏皆焚,却是快意无比,酣畅淋漓。玄鸣涛不禁痛快吟道,“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说第一位,未免过于夸张。”似受豪情感染,龙宿也缓和了语气,不由调侃起来。
“不夸张,萍水相逢叫作缘,志同道合方为友。学海众儒皆是吾游历路上所遇之缘,却无一人交心。你吾多番以琴相交,吾说过,琴音即心音,你之心性品格吾一览无余,疏楼龙宿,就是特别不同的存在。今次又吃过吾亲手烤的鱼,吾从不曾与外人分享手艺,这朋友之份,避不了了。”
“道门一贯崇尚无为无争,吾还以为汝更中意与弦知音为友,怎会与吾志同道合?”
“弦知音有其特殊天命,吾可不愿与他为友,来日徒惹自己伤悲。”玄鸣涛轻轻叹了口气。
“奇人奇事奇术奇音,莫怪吾师太学主对汝甚感兴趣。”
“太学主……”玄鸣涛忽地有些警觉,“太学主极擅攻心之道,恐怕连你与弦知音这样最亲近的学生,也无法真正了解他几分。”
“师尊自然高深莫测。太学主者,主儒教一切事务,生杀予夺操于一人之手,何等权势,若轻易被人看透,哪能统领教门。”
“龙宿你也有意此位?”玄鸣涛犀利点破。
“学海内部所有儒员,谁无争胜向上之心。”龙宿也不否认,一边抛出另一个话题说,“师尊早有意让贤退隐,近来计划设立教统一职代行太学主之权,统管儒门内外。”
“所有人都将你当成太学主最欣赏的继承者,想必教统一职非你莫属。”
“汝初来乍到不了解学海内部各个势力纠葛,众人看似拥戴,背地里实则各自为政相互攻讦,反对者不在少数。”龙宿留心观察着玄鸣涛的神情,仔细引导话题,欲借玄鸣涛之力游说反对派,助他顺利夺位。“太学主对汝格外器重,汝在学海深得人望,又是外客无关教统之争,既说与吾志同道合,就不知汝对此事有何见解?”
玄鸣涛可没这么多心眼,他第一反应是认为太学主可能要退到幕后搞鬼,办什么血榜当权倾天,但他不能当着龙宿的面说破太学主的真实面目,现在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敲侧击提醒几句了。
“见解无,只有一句良心的建言。”
“吾在听——”
“顶峰有顶峰的眼界,不可只见眼前名利,而错失峰顶风光。”
“汝觉得吾不该争教统之位?又是天机吗?”龙宿不免失望,却不想放弃这送上门的打手。
“观测天机非是吾之专长,观想未来才是吾所擅长。未来说,机会就在你眼前了,龙宿你可是要多迈一步。”
两人对视许久没有再开口,玄鸣涛说得神秘,倒让龙宿迟疑了,沉吟考量未有定论。直到玄鸣涛再次拨弦奏琴,才把困于名利的心拉出泥沼。原来此曲未有任何术法蛊惑,纯纯粹粹只有一片赤诚。龙宿浸润曲中汪洋,暂时抛却一切阴谋怪习,心中升起别样感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