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篇 《南星 上》(2 / 2)
“当然了,你瞧瞧这附近还有比你高的人吗?不是叫你还能叫谁?”
确实,河边的一排树下虽然还有些身影,但不过都是些纤夫和脚力,此刻或躺或卧地在纳凉。而且那些人个个精瘦矮小,腰背也因为常年累月的劳作,早已被压弯了。能当得起“大个子”这个称号的,除了沈长麓再无旁人。
“呃,好像没有了。请问姑娘有事吗?”他微微弯了弯腰,因为这女孩儿个子很是娇小,恐怕也就到自己臂肘那里。
“没事啊,我在集市上卖完了农具,正要回家。见你一脸苦涩地站在江边,还以为要寻短见呢。”
沈长麓不由得一笑,知道这姑娘有些误会了,便摆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在东山上歇了工,出来散散心而已。”
小姑娘的眼神亮了,有些惊讶地说道:“你是铸造坊的伙计啊?怪不得吃这么高这么壮!你们那里的待遇可真好,可惜我爹三四次都没聘进去。”
看着脸色先甜后苦的小姑娘,沈长麓没有澄清自己的身份,而是问道:“你爹也是铁匠吗?”
“是啊,我爹手艺可好了,普通的料子在他手里就能变成上等的好农具。价钱多卖三成都能很快被抢光。”小姑娘自豪地说道。
沈长麓十分惊讶,他知道神兵利器的基础就是料子必须优秀。如果是用极为普通的铁料,却能铸出超出寻常的器具,那可说的上是一流匠师了,这样的人怎么还能不被聘用呢?莫非是超出了年纪?或是有什么前科累罪?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沈长麓平日里也是少见外人,和她聊了半天,竟然是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连忙拾起礼数,规矩地问道。
那姑娘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紧张,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大大咧咧的,十足一副农家少女不拘小节的样子。也学着沈长麓的样子一拱手道:“南星,我叫南星。大个子你呢?”
沈长麓脸色尴尬了,自己今日唯一聊了几句正常话的小姑娘,要是知道自己是沈家世子,会不会马上就被吓跑了?但他毕竟心志纯厚,只是迟疑地说道:“我,我叫常路。”
南星听他这几个字说得别扭的,便笑他:“这么大个男人,怎么报名字还结巴,都是两个字,还没我说的利落。”
沈长麓也笑了,但这笑除了缓解尴尬,更多的还是为自己身份没有暴露而感到快活。
他们俩就在这江边溜溜达达地走了好久,南星很爱说话,正巧弥补了沈长麓的老实木讷。往往是他说几个字,她就会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
他们聊天气,聊江水,聊这江南江北两座城,聊东山西山后面的原住民。沈长麓觉得南星懂的事真不少,便开口问她:“南星,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有好些事儿我都不太清楚呢。”
南星的小脸先是一白,接着又泛出了一丝嫣红,有些扭捏地说道:“我爹说铁匠的女儿不能再嫁给铁匠了,所以从小就送我去了村中的私塾,还准许我去城里的书场听书。”
“原来是这样。”沈长麓听她这样说,觉得甚是合理,毕竟那些说书人走南闯北,知道的又多又杂也是正常。
他们一直走到天色近晚,从杂闻又聊到了铸铁。南星说起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不少理念和方法,都让沈长麓大开眼界。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民间的一个匠人,居然有如此的眼界和技术。
晚霞把天都照的红红的,南星的脸其实更红,只不过都可以推到夕阳上去。通过这一下午的接触,她对眼前这个看似老成实则纯真的高壮青年产生了不少好感。而沈长麓也是一样,这么些年他哪里遇到过敢如此跟自己说话的女孩子,父母给介绍的那些世家小姐,一个个不是骄矜作态就是沉默如金。他感觉到这半天的时间过得好快,南星的脸色也好动人,甚至他都忘了砧板上放着的那块赤练剑坯,只希望西山再矮一些,日头落得再慢一些。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南星说自己原本未时就要到家的,但此时都快酉时了,爹妈肯定都急坏了。
望着她那焦急的神色,沈长麓心中一动,告诉她明日可以带他爹去东山之上的铸造坊,那里的门军认得这匹马,可以给他爹安排一份不错的差事。
他的话把南星惊到了,她再三确认自己可以把沈长麓的马骑走,而且带他爹上东山的事情是真的后,跳起来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沈长麓哪儿经受过这个,因怕她摔着,条件反射地伸出手环抱住了南星软绵的身子。瞬间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南星不敢看沈长麓的脸,而是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你扶我上马吧。”
沈长麓干咳了好几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也不能就这么抱着姑娘不撒手。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忙把那玲珑的躯体给端上了马背。
南星似乎是不好意思回头,身子伏着,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那匹黑鬃骏马给驮走了。
沈长麓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地追着:“南星!明天一定要来啊!”
其实他知道自己身边一定会有爹娘安排的随从暗暗跟着,但当晚沈长麓回到家中,并没有人多嘴问一句他白天的事情,这让他很是满意。
他难得地跟父母吃了顿好饭,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了东山上。当他躺在自己搭在作坊里的那张竹床上时,不知道是他爹晚上那坛子好酒的功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长麓觉得自己晕乎乎轻飘飘的。一种说不清是亢奋还是急躁的情绪将他的心灌得满满的。
他不想睡,但眼皮终于还是不听使唤地闭上了。在最后的那点清醒中,沈长麓仿佛见到窗外天空中,一颗璀璨的星冲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