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丞相之死》(2 / 2)
“伍指挥使,劳驾你直接把那几个官大的给我带来吧,我看这样一个个问下去也没多少意思,倒是让你过够了杀人的瘾。”
二殿下方才吩咐伍里安直接把秦国使团里重要人物带来,一方面是实在膈应他这残忍的虐杀手段,另一方面也是想赶紧结束这里的差事,离开这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去找太子爷交差。“回去我这身衣服要拿去烧掉,这一会就沾了多少晦气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请吧,几位大人。”这次伍里安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粗鲁,而是人模人样地在前面弯腰伸手,做出了一副迎宾的架势。
“有劳了。”六个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声音平和,对着伍里安微微点头,客气了一句。
二殿下微微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见他们衣冠还算完整,除了精神都有些萎靡,脸上有些脏污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心中暗想这伍里安还算懂些人事,知道有些手段还是要分人来使的,无足轻重的可以死,但事关秦国脸面的这几位却不能轻动。
此刻为首的李沛文也在看着这位二殿下,他知道唐王赵宏子嗣不多,发妻薛氏在产子时突发大出血而亡,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怕他以后没了娘可怜。当时年轻的唐王也是悲痛至极,便当场立了襁褓中的新生儿为太子。而后数年众妃子也只是生下了几位公主,直到十七年前,昭妃钱氏生育了二殿下,唐王大喜,没过几年就将其晋为皇后。因此眼前这位年轻人,在唐宫所受荣宠可说是一点也不弱于太子。如此贵人眼下驾临死牢,究竟是何用意,李沛文决定先试探一二。
“臣李沛文,拜见大唐王子殿下。”李沛文向前几步,用面君大礼一丝不苟地伏身道。身后另外五人也唯他马首是瞻,齐齐跟上跪下。
“李相请起,诸位请起,你们受苦了。”二殿下虽然平日里纨绔骄纵,但毕竟皇后对他也不是完全的溺爱,对外交礼节和问答规矩要求得一丝不苟,这些学问眼下就都用上了。
此刻在秦国几人眼中,这个二殿下平和有礼,颇有几分唐王年轻时的气质。而且听他话语中的态度,也没存着什么杀意,于是李沛文心里有了几分打算,继续说道:“请殿下准臣就昨日之事陈词一二。”
“李相请讲,原本我来此也就是受了兄长之命,前来听你们有何交代的。”见李沛文单刀直入,二殿下心中高兴,他也不愿意与这几个人老成精的家伙过多的说场面话。
“是,谢太子,谢二殿下体察。臣等是五日前随我王到的太玄城,只到达之日进宫呈礼时面见唐王天颜,而后便同众人在驿馆歇息,因我王曾言;‘无事莫要出门,恪守宾客之分。’因此这几日饮食起居从未出院落一步,直到昨日午后,接到了宫中请柬,我等才在宫差引领下入宫面圣。”李沛文几句话就说清了己方数人在天玄城这几日的行踪。
听闻此言,二殿下看了伍里安一眼,后者马上会意答道:“明月楼已查过,李相这话倒是属实。”
李沛文听见伍里安也是认同了他的说法,心道自己这头开的还不错,便继续说道:“昨日三王为首,十二可汗齐聚,有资格入殿席者近百,殿外席者过千,我等自驿站出门时,便有禁卫检查随身携带之物,随即乘官派车辇入宫。及至殿前,王侯以下需内侍再查一遍,冠发鞋履亦不例外。早知宫例森严,秦使并无一人擅违。”
二殿下微微皱眉,他昨日也与兄长陪父王赴宴,这套极为细致的搜查规矩他也是知道的,而且李沛文的叙述也算是客气了,毕竟那内侍可是连贴身的……当时就惹怒了几个蛮邦的家伙。
“……席上那些御酒,在场所有人都是喝了,却也无人……”李沛文还在继续说着。
“无人?无人怎样?”李沛文正在一点点复述着昨日宴席上的种种细节,一直说到了酒过三巡之处。不想被伍里安阴阴的一句反问给打断了。原本他觉得二殿下在此,会恼怒伍里安突然插话,可抬头一看,那年轻人此刻居然也怒目望向自己,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语气也不那么从容了,声音小了一些说道:“宴席上所有人共饮的都是一样的御酒,除了三位大王,却也无人再遭噩运……”
“大胆!直到此时,你还敢用这些鬼话哄骗我!”这次打断他的是二殿下,只见这年轻人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来,手指着李沛文的鼻子吼道。“无人遭噩运,好一个无人!你们秦国这几十个人确实无人再遭噩运!你可知那楚国使团在回到驿馆之后便全都死了,十二部蛮王到现在只剩七人还在苟延残喘!就连我大哥,此时仍卧床难起,不然还会是我站在这里向你们问话吗!”
二殿下的唾沫喷了李沛文一脸,此刻他的神情近乎呆滞,并不是被暴怒的二殿下震住,而是被这几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给彻底吓傻了。他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秦王举杯敬唐王,楚王附和……十二蛮王抱着坛子高声叫好……一干重臣齐齐祝酒……然后先是楚王栽倒……接着是秦王……最后是唐王坐在宝座上,口鼻中流下了乌臭的液体……,这些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交替闪现,直到眼前一阵发黑,“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身后那几个秦国高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全都拥过来围住了李沛文,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心口,可李沛文双眼仍是迟迟没有睁开。
见李沛文震惊到昏死过去,伍里安不屑地笑笑,转头对二殿下说道:“您看,这家伙还想颠倒黑白,可这铮铮铁案哪有他说话的份,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净拿咱们当傻子。此刻被您当场戳穿了掩饰,竟然还装昏逃避!”
二殿下瞥了他一眼,甚是不满,冷冷地道:“他是真昏了。怎么,死的人多让你高兴了是吗?那些死人里可还有我父王呢!”
听出话中寒意,伍里安也意识到自己从进入死牢开始就自以为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而且刚才杀了几个人后情绪也是有些高涨,这个马屁在亢奋中一下子就拍歪了,赶紧打岔说:“二殿下,那剩下这几个人您还问吗?”
“问,怎么不问,你赶紧给我把李相弄醒,我先问他们几个话。”二殿下这时只想着差事,便也不计较方才他的失态。转向一旁,开始同那几个已经被吓得筛糠的人说起了话,希望能从他们的回答中寻找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忽听昏倒的李沛文发出了一声痛呼,接着便被伍里安从地上给架了起来,领到了二殿下的面前。只见此时李沛文虽然神志清醒,但面容已呈死灰之色,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半个身子都在抖个不停。
“我叫你弄醒他,你用的什么方法!”二殿下看李沛文这个样子,一下就明白了伍里安是用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手段,才把李沛文一下子给刺激醒了。但他今天已经一忍再忍,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心理变态虐人为乐的习惯,此时心中甚是愠怒,不禁严厉地吼了一句。
“臣无事,殿下莫要怪罪伍大人。”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此刻那明显遭了大刑的李沛文却忽然开口挡住了二殿下的话头,这令架着他的伍里安都有些诧异。只听他接着说道:“若是如殿下方才所说,除秦使团之外,其余参席者此时已然死伤大半,那臣等确实难辞其咎。但不知可否查清问题出在了何处?”
见李沛文也算是认了账,二殿下来了精神,再不理那几个唯唯诺诺的秦国大臣,而是用眼神示意伍里安回话。
“经查,你们秦国那批贡酒有问题。”伍里安道,“六十六坛贡酒中,有四五坛都验出了古怪,虽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可看出封子曾被做过手脚。”
“这不可能,我们第一天入宫呈贡时,那些酒坛子是被再三查验过的,如果有问题根本不可能被接收啊!”听到是酒出了问题,李沛文大声分辩道。
“那依李相之意,反而是我唐宫之人做了手脚,毒弑三君了?”二殿下虽然心中也是疑惑这李沛文说的在理,但嘴上却是不能显出分毫。
“臣并非此意,今唐王与我王龙驭宾天,臣等已然做好了殉葬的打算,但若因此坏了这百年太平,两国大动干戈,百姓生灵涂炭,可是万万不可啊!臣觉此事必有极大的蹊跷,是有人希望我秦国背下这弑君的黑锅,我等做臣子的虽死不足惜,但三国朝廷,天下万民还需要知道唐都这场大劫的一个真相!如今有能力查清此事者唯太子与二殿下!老臣恳求二殿下,务必在太子面前陈情,若是刀兵一起,后果不堪设想!”说罢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恸哭起来。
“这……”二殿下眼看着李沛文磕头的地面上竟溅出了点点血迹,刚才那发自肺腑的一声声苦语确实让他内心中升起了某种朦胧的想法。因为他向来不爱听那些军情政务,此刻这种难以捕捉的念头一时间也无法梳理。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被李沛文说动了。
沉默了数息,二殿下情绪有些烦躁地说:“伍指挥使,我问完了,现在要去回禀兄长,你赶紧送我出去吧。”此刻他感觉内心中有一种焦虑,这焦虑迫使他想要马上离开这里,趁着这些思绪还没有完全生根就去与太子见面,把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都跟自己的大哥说清,然后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反正这些事大哥愿意管,也一直都是大哥在管。
听见吩咐,伍里安应了一声,先把那五个沉默着跪在一旁的秦国官员给赶了回去,然后返回来去扯李沛文的手臂,要拉他起来。只是手刚一搭上,伍里安就察觉出了异样,他手一用力,直接就把李沛文的身体给拎得直立了起来。
二殿下心中烦闷,脑子也涨得厉害,他感觉空气变得稀薄,方才被那几个穿喉而死之人溅到了靴子上的血滴此刻仿佛亮了起来,随后李沛文磕头那块地面上的血迹也跟着亮了起来,这些光亮的血点子在脑海中,与昨日父王那满胡子满心口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迸发出更亮的鲜红光芒。
“殿下,殿下!”忽然这光亮中出现了伍里安的样子,好像正对着他呼唤。
“怎么了?可以走了吗?”
“殿下,李丞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