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丞相之死》(1 / 2)
秦都这边已然被两拨鸟儿带来的消息给搅得暗流汹涌。明面上虽还看不出什么,老百姓只感觉街上多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官府差吏。但作为漩涡中心的大唐天玄城,此刻已然是一派杀机四起,风声鹤唳的样子,满大街都是禁军在巡逻,明月楼的密探也在到处抓人。城里城外的买卖大多都关了张,码头也是只许进不许出,无论是哪国的籍贯,连人带货都是尽数扣下,胆敢说一个“不”字就马上有公差出手直接镣铐伺候。
还没到五月初六的正午,城中东北角那座占地上百亩的大牢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伍里安的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此刻正陪着一位身穿玄色衮龙袍的年轻人,一前一后地走入那两丈高的漆黑大门之内。
“阿嚏!阿嚏!这里面可真臭,早知道就不来了。”那年轻人刚一进院,就使劲皱了皱鼻子,打了两个大喷嚏。
“是,二殿下,这里面的确不适合您这万金之躯,要不还是请您移驾衙门后堂,我带上属官去答话就是了。”伍里安顺着那年轻人说道,这可是堂堂唐国二殿下,还是现任皇后的独子,万一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没留下好印象,今后可没什么好果子给自己。
“罢了,我大哥说一定要让我亲自来瞧瞧秦国那些家伙,听他们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说的。”二殿下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玉瓶儿,轻轻旋开盖子,将手指沾了一点儿瓶中黏稠的透明液体,抹在人中之上。顿时有股清凉幽香的特殊味道四下散了开去,笼罩了身旁起码两米方圆。伍里安用力地嗅了嗅,试探地问道:“敢问殿下,这是何物?怎地如此奇香?”
二殿下得意地一笑,将那瓶子收回袖中,有些神秘地对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见识的丑家伙说道:“没见过吧,这可是我大哥给的,说是秦国进贡的宝物,名唤美人泪,是不少练武人内功突破时最好的药引子,虽说我用不上,但做个香薰倒是不错。”
果真是此物!伍里安心中一惊,暗生警惕。由于自己的身份,同时在朝廷和江湖都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听过见过的秘宝秘闻岂是寻常人可比。他曾在唐秦边境的一处古代遗迹中得到过几篇残简,其中就有对这美人泪的介绍,如今他还依稀记得那段文字。
第一篇上写着:“祁山之东有大泽,大泽正中有荒岛,为巨鼋所化,长二十里,宽十五里,遍布荆棘,中有赤泉,水剧毒,触者即死。古方士依生克之道,以昆山青玉髓盛之。寻九阴之女,破其腹而藏,七日之后,尸发异香,此物既成。”
光是听这制作方法,纵使这有“马面阎王”之称的伍里安,当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等他看到第二篇的内容时,便又不得不感叹这大千世界果真是无比深奥玄妙,令人心生向往。
“……美人泪者,乃是中品天材地宝,习内功者服用一滴,可使内功大进,省却十年苦修,实乃洗心破障之灵物。习外功者,以烈酒释之,涂抹周身,三次便成不死尸身,刀剑及体而不觉痛,不见血,虽伤如常人仍需治疗,却无碍行动。……此物若无内外功力者慎用,凡人长期接触,便有砒霜之效……”那后面几篇写的都是些美人泪的注意事项和使用效果,还有对几种作用各异的奇珍异宝的记录。
“快走啊,你这家伙楞着干什么?”
想起这些事情,伍里安只是站着愣了一下神,就引起了二殿下的很大不满,以他看来,这个鬼里鬼气的家伙虽然不敢打他那瓶稀世香薰的主意,起码那眼神中的贪婪也是代表着想多闻一会。
“是,是,请二殿下原谅,方才是臣失态了。”伍里安赔着笑,紧赶了几步去前面带路。
昨晚王宫那场惊天大事发了以后,秦国那三十多人的使团,直接就被上百禁卫军在席上给围了,随后被带回居住的院落紧紧看守了起来。李沛文当时虽已震惊到无以复加,但到底还算没彻底慌神,强行理了头绪,就用一直藏在梁上笼中的银翎雀传信回了秦国李家。那鸟儿飞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明月楼的大批密探们就闯了进来,把所有的行李包裹全都给翻了一遍,然后就将这些人都给聚拢到了一起,拿镣铐锁成了一串,扔到了天牢最深处。无论他们如何叫喊咒骂,那些家伙都没有一个搭茬的。
“如今被关在这里大概已有六七个时辰了,想必信也已经传到了吧,也不知道……”
几乎彻底的黑暗中,李沛文蜷着躺在一捆半干的稻草旁,心中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想着事情。他面前或坐或躺着七八个人,一个个原本都是秦国的高官要员,平日锦衣玉食享尽了荣华富贵,此刻却如同乞丐一般,也顾不得脏臭与潮湿,一个挨着一个,紧紧挤在一起,也是取暖,也是互相壮胆。
这间房里只关着他们几个,而隔壁的两间牢房里,此刻还一个都不少地关着他们剩下的那些同僚们。那些人的处境甚至还不如他们,全都是一身的锦缎华服被扯打得难以蔽体,头发也杂乱地披散着。有几个人连鞋子都丢了,穿着被便溺污透了的衬袜,或者干脆就光着脚,脚上十个指头全部没了指甲,此刻连喊疼的声音都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家主,家主!”正在呆愣着出神的李沛文,忽然听到了几声呼唤,定了定神,他听出那是他李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的声音,便循着喊声寻了方向爬了过去。
“是李证吗?”李沛文想起了那人的名字,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
“家主,是我,我是李证。于大人他……好像快不行了。”李证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那个被拔了指甲的人是大理寺的于少卿。方才他挨个推了推,想确认大家的情况,可到了于大人这里,却发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有些慌神便喊了起来。
“唉!于大人原本身体就不好,一把年纪了,这次是打算在致仕前了却心愿,出来开开眼界的,可眼下却遭此大难……”不知是谁,听说有人快撑不住了,小声地哀叹道。
“老兄,怎么此刻还有心思替别人感叹呢,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你我了。”另一个声音充满悲观地接话说道。听了这二人的对话,一时间悲声四起,更有几个人低低地抽泣了起来,这些哭声飘荡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仿佛更深处还有无数冤魂都在回应着他们,显得格外的恐怖凄厉。
“什么声音,你们这鬼地方可真瘆人。”二殿下此刻正走在下到这最后一层牢房的台阶上,眼看着再过个转弯就到了,忽然就听到甬道前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之声。吓得他竟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回殿下,那是死囚们忏悔的声音。咱们这已经是地下十几丈了,气孔传不进来太多空气,因此平日里也不点灯烛,所以显得有些暗。您在这里稍候片刻,臣这就去点灯。”伍里安见这个公子哥露了怯,心里嗤笑了一下,但还是抓紧解释道。说罢便把手里提的灯笼交到二殿下手中,自己拱手笑呵呵地向着前方退行而去。
伍里安这一手其实就是存心吓唬人,此时二殿下心中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是自己不敢前行在先。“这家伙笑的太古怪了,灯笼一照简直就是恶鬼现原形了一般,还不如平日那副板着脸的样子。”提着灯笼,这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缩了缩肩膀,心中越是想给自己壮壮胆,伍里安那张笑脸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场面就越发清楚。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前方又传来了声音,这次二殿下听清了,确实不是鬼声,而是人的求饶和喊冤声。随着这阵声音,他看见有个人影提着另一盏青色的灯笼从前面拐了回来。
“殿下,请换我这盏磷灯吧,下面不方便见明火了。”伍里安吹熄了那盏摇曳的黄色灯火,整条甬道笼罩在一片幽暗的青白光线里,像极了通往冥府的黄泉小道。二殿下只好壮着胆子随着他走下去,心里此时对这次差事已经是后悔至极。
走到甬路尽头,就能看到这天牢是一处人工挖掘的岩洞,里面密密麻麻隐约有上百个巨大的铁笼,此刻已经被伍里安沿着要走的路线点起了一溜儿青白小灯。这东西的照明距离有限,仅仅够看清路而不足以看清铁笼中的事物。在更深处,一个特大号的磷火堆显得十分显眼,二殿下知道,那就是关押秦国使团的地方。
通往终点的这数十丈,大概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走过最长的一段路,身边两侧的铁笼中不断传出哀嚎与咒骂声,时不时还会有几只惨白肮脏的胳膊伸出来抓挠。虽然伍里安就在他身边护卫着,这些囚犯都不可能伤害到他,但此时对二殿下那颗被吓得几乎乱了节奏的心已经起不到任何壮胆儿的作用了。
“二殿下,到了,您请落座,我把那些罪人带过来。”终于,两人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磷火球附近,只见火球架在一处空地上,旁边摆了把高背椅子,两侧各有一排矮架子,上面摆着数十种由精钢打造,保养的很是精细的刑具。二殿下此时已然有些发木,伍里安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全然没了一点儿之前的骄矜之气。
伍里安走到一间铁牢前,弯腰拾起了一截足有手腕粗的铁链,用力扯了起来。只听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铁链拴着的四个人被这股大力给拽得纷纷趴在地上。伍里安也不等他们爬起,径直就拖着往外面走去,全然不管那几个人能不能站起来跟上。在他的心里,凡是进了这里,就已经算是死了,为什么要在乎“尸体”的感受呢?
“这是我大唐二王子殿下,屈尊降贵来瞧你们这些罪人,都给我跪好了,有点人样子。”伍里安将手中那节铁链扔在地上,对着那四个瘫软在地的人说道。
“几位,昨日咱们在宴会上见过,只是眼下也不太能分清各位了,还请自己做个介绍吧。”二殿下坐下休息了片刻,六神各自归位,说出的话倒是颇有贵人风采。
几个人摄于伍里安的淫威,此刻也算跪得工整,听见这位年轻人说话和气,在黑暗中紧绷了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垮了下来,一个个大声嚎哭了起来。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家伙,更是猛地向前爬了几步,似是要去抱二殿下的腿,不料却被锁在一起、仍匍匐着的几个人给扥住了。即便这样,还是把强作镇定的二殿下给吓得浑身一颤,两条腿一下子就缩到了椅子面上,强咬住了嘴唇没有喊出来。伍里安见状,阴笑一声,伸手摸向后腰。也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臂膀微微晃了一下,空气中就响起了“咻……嗤”的一声。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那四个人忽然齐齐停住了哭嚎,纷纷捂住了脖子,倒在地上发出“咯咯……咯……咯”的低声。只是几个喘息,他们便死透了,血汩汩地从脖颈上的洞中流出,缓缓渗入地面。
“嘿嘿,贼心不死,还敢妄想伤害二殿下。”
借着那个巨大的磷火球,二殿下看到伍里安将一根漆黑发亮的丈许长鞭慢慢地盘了起来,轻轻收回腰上的袋子里。他方才也是失态了,那几个人怎么能伤到他呢?可他也没想到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伍里安开了杀戒,不光是那个爬向自己的人,就连剩下一动没动的人也丢了性命。这让他心中反感,便用不悦的口气说道:“伍指挥使,我还没有发问,人怎么就叫你杀了?”
“臣是觉得他们死了就死了,里面还有二十几个呢。”方才杀人的兴奋劲儿此刻还没完全消退,伍里安阴笑一声,又捡起来地上那截铁链头,拖着那串还温热的死尸扔到了一边光线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