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藏二（1 / 2）
贰
三个月前，帝都，本朝三公之首越南枝的府邸。
卸去了高冠博带、朱衣紫绶的老人安静地躺在软榻上，和一个慈祥的村叟农夫并没有什么区别。
越南枝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双眼空洞地望向虚空。回想自己的这一辈子，说起来荣辱得失都是来自师父让自己眷抄的那本《斗移》。
自烈武爷由无双城起事起，越南枝就以星象师的身份跟随在他身后，可越南枝并没有真正的弄懂浩瀚星野背后诸神的心思。
榻前跪着三个徒弟与一个徒孙，榻后站着跟随了自已二十多年的贴身士卫沈福长与一个暖床的婢女，角落里跪伏着一名记录起居的史官，室内的七个人都屏着呼吸听他气息微弱、嗓音低哑地回忆自己一生的荣辱功过。
越南枝的故事很长，如何在乱世被师父收养，又在十九岁时逐他下了狰突崖，如何遇见起兵的陛下，与他一起攻城拔寨，又如何被陆鼎山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在他讲到当年遇见神迹之后，陛下在铁域与铁梦戈将军相遇时，越府的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极为收敛的骚动，而后迅速又恢复了安静。
越南枝的大徒弟步微抬眼看到一个人影由侧门闪入了室内，隐身站定在师父软榻后的帷帐后，越南枝的贴身士卫沈福长立时警觉，左袖中滑出一柄短刀握在手中，右手迅速挑起帷帐，直待看清敌人便要刺出，谁知帷帐后站着的那人一身黄袍，却是陛下。
沈福长吓得手一抖，短刀脱手滑落，烈武帝已年届八旬，却仍身手敏捷，左手凌空一捞便抓住了刀柄递还给沈福长，右手同时抬起对能看见他的七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放下帷帐，静静站在后面。
一切只在弹指之间，躺在床上的越南枝毫无知觉，仍在对跪着的五人说着话：“十六年前，昭明星突然现身星空，轨迹划过了半个天际，步微你是大师兄你说说什么是昭明？”
步微望了眼榻后那一角黄袍，额头沁出冷汗，不敢接话。
越南枝有些气恼，冷哼了一声道：“你接我了太傅之位，官当的好，学术都忘完了吗？好，你不说我说，你们师祖派我下山那年春天，是百年来贪狼星第一次横空，当时苟延残喘的前朝气数尚未尽，你们说贪狼星照命的是谁？”
没有人敢接话。
老人语气一顿继道：“贪狼星照命的是陛下！”
步微大惊，却不敢说话。
“九年后前朝覆灭前昔，天搀星又现，当时陛下已是天下众望所归的寄托，可那时北方秀水城的陆家大出天下，将陛下的三十万大军几近歼灭，你说那时谁又是紫微？谁才是天搀？”
“师父您讲了一夜，太累了，明天再说吧……”步微急火攻心不敢让师父再说下去了，鼓起勇气打住师父的话头，布幔后烈武帝掀起一隙，再次朝他做了个噤声勿动的手势。
榻上老人瞥了大徒弟一眼：“我哪里还有明天？这些话今天不说，这辈子就不会再说了……
我这辈子第三次见到的妖星便是十六年前的昭明，它星光烁烁，垂挂在遥远的西北星空，映照着楼上雪域。昭明者，五星之变，生于西方，金之气也，这是我狰突崖《斗移》的正解。可当时天下星学流派都是怎么解的？《河图》曰：昭明茀心，天子三公，杀主必成。《雒书》曰：昭明见，霸者生。还有那《斗枢》怎么说：亡征！都是些狗屁观星师，一个个包藏着多少祸心！”
老人骂完，又转向大徒弟道：“天下最早观察到这异象的还你啊，步微？忘了吗？当年天下各星象学流派都对那诡异的星迹百思不得其解。可西北楼上是什么地方？本朝开国三柱国之一的铁梦戈铁侯爷的封地，铁公若要反，开国前就反了，天下还有人挡的住他不成？何必等到老了！”
步微能听见自己汗水打在地板上的声音。
“两个月后，我探到的消息说，你观测到昭明星的那一夜是铁王堡大喜的日子，你们都知道的铁梦戈一生咤吒风云，可到了晚年几个儿子不争气，竟没有一房儿媳生出男丁，难享天伦之乐差点成了铁公的夙愿。
那一夜是他的小儿子铁希范府中的添丁之夜，铁梦戈的第一个孙子——铁羽的降世之夜。
当年好生奇怪，铁梦戈这小孙儿出生后，他的命书被铁梦戈包裹的严严实实，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影本，那命书批的那叫一个让人心惊胆战啊：天煞星与天孤星双星照命，克生万物！呵呵！倒和昭明没了关系，最脏的永远是人心呐！
按说给铁羽批命书的先生是柳白衣，学习星象的人不会对他陌生吧？不仅在楼上算是大家，当世也只为师一人能与其比肩，也尚要逊他半筹，他若乱批铁王堡少主人的命书，只能是心太脏。传说看完铁羽命书后，铁梦戈呆立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他转身时，没有说一句话，一剑将柳白衣拍成了肉泥。这件事后来在整个铁域传的沸沸扬扬，只是没人知道柳白衣是如何惹怒铁梦戈的。
柳白衣算尽了星辰变化、世道人心，终了没能算出自己的死期，而铁公杀他却也是欲盖弥彰了。
三个月后，铁羽出生满百天，铁梦戈按西北楼上的习俗给他大办百岁宴，那一日怕是铁王堡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了，江湖上大小门派几乎都早早就收到了邀帖，陛下也派遣了一支百人的使团去恭贺。本是好好的一个百岁宴，席间却突然暴出六个伪装后潜藏在天子使团中的律堂杀手，六名杀手直扑那襁褓小儿而去，幸亏铁梦戈一直守在他的孙儿不远处，又得到了在场江湖高手的相助。最后那一场刺杀，铁王堡尽斩杀手，铁王堡少主铁羽有惊无险。
但是铁梦戈为此极为震怒，他以花甲高龄，提剑出铁域，只身一剑剿灭了江湖上有百年盛名的杀手组织——律堂。”
越南枝示意侍女将他扶的坐起了一些仰靠在枕上。
“在铁羽周岁生日前夕，铁王堡派来信使觐见陛下，信使当众转奏了铁梦戈捎给陛下的几句口信，他说：‘老臣晚年喜得孙儿，但他生来身体孱弱，老臣听闻帝都东邻的兰墨县盛产温玉，以其所制长生符，可驱鬼神，老臣跪求陛下赏赐铁羽长生符一枚。’信使说完由怀里取出一封火碱私信，双手举过头顶，陛下亲自开封展笺，只看了一眼便猛然合上了信笺，我那时恰好在陛下身后陪侍，抬头的一瞬间恰好便瞥见了那一纸的内容，心惊之余急忙低头佯装未见。
那纸上用淡墨书就‘大渊’二字，在其之上是用朱砂勾勒出的一柄凌厉宝剑。”
步微终于受足了惊吓，“咚”地一声晕厥过去。
老人看了他一眼，示意步微的儿子步青云上前察看，自己继续说道：“陛下与铁将军是过命之交，却未真正交过心。事后陛下也未追究刺客的事，命工部选御贡级玉料特制长生符由礼部特使赐送铁王堡。
你们真以为铁梦戈不明白这刺客是和陛下无关吗？他只是要给孙儿一个护身符，给陛下一个态度，给庙堂与江湖一个警告。
而陛下其实是能猜见刺客事件的隐情的。但是他也不说，任由误会变成君臣之间的裂痕。你们说这又是为什么？”
徒子徒孙们都不言语。
老人轻叹一声：“道理很简单呐，那律堂的刺客是本朝三柱国之首——我越南枝的死士！
陛下不说是在为我替罪呀！”
步青云掐人中救醒的步微听到这一句差一点再一次晕厥过去，越南枝见他醒来便叫道：“步微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