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年羁绊(一)（1 / 1）

白慕幽幽转醒，已经是大年初二了，十八服侍在侧，不敢有片刻的疏忽。但见白慕醒来，眼中欢喜不言而喻，只是望向白慕的眼神充满了迷惑和欲言又止。似是经过一番纠结，说到:“大师兄，你醒了，我去唤师傅来。”十八向来至纯至善，定是自己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巨身体发生的变化，便下了床光着脚四处寻找团崽的影子。这些年每一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团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只是这一次任凭碳火如何打着节奏，寝宫里寂静的让人害怕。四处寻找无果，却见十八已将师傅寻来。

四目相望，师傅也是一脸震惊，上下打量着白慕，白慕随着目光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这具身体，白莲花般的纤纤玉足，此刻因不适地面的寒冷，微微泛红，原本合身的衣服，现下也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白慕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女人才该有的纤细。颤抖的双手扶上自己的脸颊，忽然疯魔般的寻找镜子。白慕的寝店是没有镜子的，因为身体里的寒毒强大，脸上总是若隐若现一层薄雾般的冰霜，师傅按住了激动的白慕，说到:“他做到了，你的样子完美如初，只是比八百年前更加美丽动人了。”“师傅，这是？你们？”十八满脑袋的问号。听闻自己的样子不至于丑陋骇人，白慕慌忙抓住师傅的手臂，:“他做到了，他是谁？我的团崽呢？他去了哪里？我要团崽，我要团崽，师傅，你也看到了不是团崽的错，请师傅把团崽归还于我。”师傅拿开白慕的手臂，

“团崽……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还是说……说……，不可能的，团崽体内有晶石保护不会……对不对？”

“白慕师兄，不不不，师姐，团崽救了你，它给了你三盏奉灯，解了你的毒，连你多年的寒毒也解了。”一旁的十八看着着急，忙补充到。

“奉灯？奉灯？团崽和我们不一样，它受人供奉，它居然是神，所以，他回到九天之上自己的宫殿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他在没有人祈愿的情况下强行拔除奉灯。是要遭天谴的，他已经去人间还愿了，四座灯，四世劫难。”

“为什么是四座？”

“十三是他伤的，本就不该，他给了一座，剩下的给你解毒。也亏的他给了三座，奉灯受人香火，能解万般伤害痛苦和忧愁，大概你换回女儿身，却没有往日烧伤痕迹也是这个道理。三座奉灯，两座解毒，一座解了你心里的痛。”

白慕痴痴傻傻，并不能接受这个滔天的消息，不可能的，它明明就是那么小小一只，暖暖和和的肉团子。

“我真蠢，八百年相伴，竟然对它一点了解都没有。”

“原是他将自己封印，向你偷了八百年欢愉罢了。他若不想让人知晓，世人是猜不透的。”

“但他走时留了话给你，那句话是寻着你的眼来觅我。”十八很愁师傅总是左右言他说不到点子上。

师傅想给白慕一段自我冷静的时间，临走时忽然回头说到“对了，他落了一片龙鳞给你，在你的眼睑边。”还想说什么，却也不知如何说起，便不再言语，转身离去了。

白慕还是一脸茫然的，跌坐在地上，从前畏寒的一个人，此刻青衣薄衫笼罩着里面瘦弱的人，也不觉寒冷。脑海里都是八百年前的初遇。那时她还是89岁的年纪，家族兴旺，由广阔的草原一路向中原进军，战争是最耗人力的，军队需要储备人力，族内所有八九岁的孩子被迫拔苗助长，提前用晶石炼绘图腾，她虽是个肌若凝脂女孩子，资质却是极好的，被选入了高阶部队，没日没夜的练功，化石，习法，只在十一二岁就能升起仅赐于领袖的火图腾，一时间风华无两。领袖为她取名魑魅将军，旨在魑魅魍魉，听闻者寒由心生。

中原那场混战，她因为拔苗助长的火灵反噬，卧病在床。只看到父亲慌张奔回来，扛起她就逃。逃亡的路上，母亲哭诉，不是降了就不杀么，父亲回到，老皇帝让位给新皇帝，新皇帝连夜起兵，要将我族连根拔起。终究是没有逃掉的，她眼看着父亲母亲死在皇帝的剑下，顾不上身体有异，拼上性命一搏，狼图腾再次升起，万千火柱直指中原大军，皇帝被一道白光救起。大军撤退，自己却是火灵耗尽，那图腾里最后一株火龙不受控制的将她自焚了。

后来的很多年她都沉浸在这个梦里，剧烈的惨痛似乎还在皮肤上，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隐忍着等待自己焚为灰烬。忽然间瓢泼的大雨扑灭了自己身上的火苗，她已气若游丝倒在地上，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将她抱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身子就被裹成了蚕蛹，伤口愈合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她失掉了原本安静的性子，整日暴躁无度。摔坏了送来的药碗，打伤了服侍的丫鬟，拒绝进食，一心只想求死。

直到那晚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子，俊郎清秀，眼眸间一颗泪痣，他问。活着，很痛么？她答，太疼了，不想再有来生。她说我罪孽深重，杀了那么多人，你是来索命的吗？那请你带我走吧。斩了我的灵，再不要有来生了。他说，你要活着，一身的罪孽要慢慢洗清，死是最容易的事，唯有活着感受痛苦，才能减轻罪孽，熬着熬着就熬出来了，济世救人，还自己内心一份安宁。

第二天晨起，她安安静静的喝药，康复，药一遍遍的上，一遍遍的血肉模糊，新肉结痂，刺痒难耐，她咬着牙忍着，心中告诉自己熬着熬着就熬出来了，自己的这点伤痛不算什么，伤好了寻一份内心的安宁，救死扶伤。

不知熬了多久，看着镜子里那面容扭曲的自己，伤疤恐怖恶心，不忍直视。这个样子走出去，什么都不做，就会被人当做恶怪打死的吧。但，还是要离开的，去履行自己的承诺，于是她将自己包裹严实，只露两个眼睛，临行前只想见见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却被人回绝。传了话，见过了，无需再见，未来的路，好走罢。仆人拿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有足够的银两。晶石已化，就做个凡人罢，短短一生，慢慢的过。

她在城外的山脚下，买了一处院子，求问了民间医术高明的老先生，先生拒收女徒，她在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拜了师。记忆里那是最简单快乐的时光，随着师傅走访民间，寻医问药，治病救人。她以为日子就这样安然的过下去的。

那一年荆楚大疫，她随着师傅施针问药，却也不见好，为了控制疫情扩散，皇帝竟下令焚烧所有生了疫病的人，竟是将活人生生烧死。她和师傅也不能幸免，虽然并未得病，但这些被圈养着看患者和医师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大火烧起来那些病恹恹的人有的闭着眼睛等死，有的冲出火龙，却被身穿铠甲的士兵丢了进来，白慕不为所动，大火印入眼帘，勾起了那数日的生不如死，忽然间抖如筛糠，陷入无尽深渊，师傅知道她被火毁了容，对火是害怕的，却也只能搂紧了她，说到“孩子，没事的，孩子，我们会没事的。”白慕抬起头，睁开眼，就这样死了么？有人说过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没什么可害怕的，活着才是最难的，活着，对。活着，最起码活给曾经救了自己的人看。想到这里白慕站起来，冲着人群喊到“大家安静，听我说，都退后，退到目前来说安全的范围内。”众人不明就里，但并不想按她说的去做，只见白慕颤抖着脱下笼罩自己的黑色抖蓬和面具，冲着外围的士兵跪下:“我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吧，我们可以离开中原，不再增添霍乱，你们看看我，看看我的样子，大家都是有亲人的，即使这里不是你们的父母妻子孩子，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这样活活烧死，你们会不安的，夜里做噩梦，梦里是一个个索冤的厉鬼。放过自己吧，我们大不了是一死，可你们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如何心安理得活着呢？”那些病患们纷纷跪下磕头，外围的士兵们竟是动了恻隐之心。再看看白慕那张恐怖的脸，一个女子一根头发没有，鼻子只剩两个孔，五官抽搐狰狞，只看一眼就再也挥不去的恐惧。白慕一步步靠近火龙，“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曾经习武，杀人无数，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你们看着我，看着我是怎样被火活活烧死，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居然是疯魔般的狂笑，士兵外围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少年闻言，嘴角浅浅一笑，心中暗叹，不傻，还知道诛心，少年抬起深蓝双眸，定定盯着白慕丑陋不堪的容颜，波光微转，心口一阵悸痛。

士兵们正左右为难，天空中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很快便扑灭了一道道火龙，百姓们都匍匐在地，磕头祷告，感谢上苍。士兵中有人惊呼“是济世，是他降的雨。”所有士兵皆跳下马鞍，匍匐跪地。济世自天空缓缓而落，火龙灭了，雨就不再下了，天空中出现了七道彩虹，就见济世于七彩光芒中缓缓走来，停在白慕面前。为她戴上斗篷，伸手抚上她的面庞，声音微颤“你受苦了。”白慕自大火后就没有了眼泪，她想可能泪腺被火烧坏了，只是这一刻，心中万千情愫，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济世扶起白慕，忍了又忍，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道:“跟我走吧！”白慕似乎放心不下师傅，迎上济世急切的眸子，“你放心，他们没事了。”白慕还在犹豫，只见师傅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感谢济世活佛，今日老朽祈愿，愿济世活佛医好这个善良的孩子，还他一副没有疤痕的身子。”白慕痴痴傻傻看着师傅，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济世揽入怀中，足尖一点飞离了。

自那以后白慕便歇在济世的宫殿中，济世的饮食起居都是一个人，白慕不禁暗自心疼，传说竟然是真的。这个从出生就被奉上神座的人，成长的是如此孤独。济世每日晨起，自寒潭练功回来都有一碗刚刚好入口的姜汤，虽然济世总说自己不会生病，但白慕是个医者，坚决不肯，济世也是无奈，被人盯着将有些辛辣的姜汤灌入肺腑，所到之处一股暖流，整颗心都被填满了。日子就这样平淡安然的过着，白慕找些事情做，研究药草医术，却是一日三餐按时奉上，十七八岁长身子的济世得到了这样精心的照拂，个子蹿了又蹿，刚刚做好的衣服，没怎么穿就又不合身了。白慕总是暗暗记下，再做了新的来。白慕想做什么济世都由着她，无边宠溺，但两个人一个不知如何靠近，一个卑微不敢靠近，就这样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于济世白慕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