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黑夜不说话(1 / 2)
大通铺上,小睡觉后,顾应就也没有睡着。
不是因为薄被透冻,也不是因为被李益压得手臂发麻,更不是感觉有种难以名状的靡靡音。
且有陌生人口大鼾声如雷,扰得他辗转却反侧不得,张红桥腿脚这时抵在顾应左肩,一股怪滋味涌上鼻稍,他无奈心头细数着寒夜里那敲更声次。
“丹荑回了旅店也好,反正她不差钱。”
在这食肆土墙内重屋的二层客舍里,顾应自觉想起来,可连重新睡觉都办不到,由是发声感慨。
可要就这么忍受折磨,他终究是睡不着的,万籁俱寂却人心躁动的时候,简直教人度夜如年,故想起古人云,曲则金,枉则定,人不能再将就了。
然而顾应左右兄弟没一个睡相尚可的。
“大哥,你也睡不着吗?”李益侧卧其右臂,削弱声音道,显然是委屈得要命睡不着。
顾应适才看见这位十七少年,感慨自己这大字睡姿也不恰好,不过这里一个晚上确实便宜,三人总共才消费六十八枚彻钱,不足一枚下元币。
“大哥以后换一食肆吧,这家酒全兑水了。”
尽管此地隔音全靠一块块布屏风、木挡板与酒桶架,但张红桥仍然不特地控制声音响度。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如细蝇低咛,“啊~”似乎是心不自安,又觉得太过奔放的方法也不对,羞耻得要命,遂使得如此这般。
不过呼噜呼噜声抑扬顿挫,始终萦绕人耳畔。
似乎还有人爆了粗口,不过顾应向来不关心这些土话、方言中的恶俗词类,也懒得颅内翻译。
“唉,你们说那酿娘糕饼旅店,咱三人一晚上就要两上元币,还不算伙食和沐浴费,简直比抢劫来钱还快啊~”不过他对其服务质量还是满意的。
毕竟北国上承六千年煌煌文明的养生财富。
其兼备两千载大治圣地的金汤之名下,殖产城建、农事治安、民誉声势、工业商贸都算不错。
因此哪怕田耕、畜牧产量一般,工艺发展缓慢,军事实力仅保证不影响税收,武器质量如同城防似的落后,但这些对享受领域的影响九牛一毫。
顾应望房梁兴叹:“唉,又是好一场瑞雪。”
遥看此凡境人间的北国艺术、建筑和宗教都比较开化、有风骨,通俗讲即是海纳百川的大杂烩。
不过在大航海时代之前,一个古代朝代,即便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学成就,纵然有死后千年尸体不腐的神奇技术,也难免要对外掠夺与对内豪取。
天灾不断,孕育出夏人勇毅坚韧的精神特质。
“可无论贵族庶民,都是要无时无刻不深受这方山川的穷养。”李益慢起身,姿体洁白如玉条。
当然这是一种感官认知上的扭曲,顾应倒是不受影响,也只能等待他身上这特效消失,幸亏,通常这种强效幻术,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这远离人来人往的市路,不需怕他招蜂引蝶。
眼下,李益临近皮草未垫的木板旁边,行走没有声音,别人也并不知道有谁提早赤足踏地。
“我一生光明磊落,今血污己衣,诡名游光,不知察觉,反受其害,悔也晚矣。”少年不以为貌如白雪有什么好,要知风尘女子才以色侍人。
李益可是无时无刻不感受这片乡土富饶之人。
他从小到大都在领受八世三公的荣耀,哪怕已经过这一冬,仍然未消融大量偏见和隐藏的傲慢。
“俺看你要不去接触勾栏,可不定有这些厚重心,说不得好事,但也未必是坏耶。”张红桥口头禅延绵难断,显然也是有过经历的沉淀。
不过两人都并非生于齐同之地,没大拘束。
无非是被人把摆了一道,可不会影响月下这三兄弟相融共济,不过李益这般熠熠生辉确实麻烦。
顾应也相信他正是没做什么,才遭了这等报复,况且一个能为了心上人怒杀当朝王子的家伙,没几分真性情,也很难有自己效仿桃园聚的机会。
“看开一点,年轻人吃亏不是错。”
顿时,顾应惊起靠近少年道:“处世的道理何止千百,但只要敬畏一切,所有事情才好整顿。”
遥想当初,两人一见如故,李益兴起在名下食邑桃花地……这大抵是夏人自文明奠定根基,或从文祖造字起,投胎学就始终长盛难衰的缘故。
无他,只因豪门贵胄才能倡导仁孝德正。
至于开创一族道德之先河,究其本质,是因为灾祸从未停息,人必得重视伦理体系和人道主义。
“齐民难。”顾应挨着少年肩膀,目光意深长。
因此,自个也曾打算悬崖勒马返回,无奈,这具身体贪生计财富,回神时已然定身在食肆中。
李益面色略有思索,虽然大哥为求起事变得经常贪财吝啬,但可从来不会让义气委曲求全,甚至有些事情上,他会变本加厉的背叛纲常显学。
曲则全,枉则直也绝非顾应的行事作风。
顾应接着讲话,同少年一框望窗图:“我说过的,君主非群众所心悦诚服者,此世必出枭雄。”
毕竟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一切道理必由从事实和真理出发,努力贴合与接近现实,所以顾应认为,李益到底是摊上事儿,非被仙人跳。
况且这家伙本就会因为好玩而到处乱跑。
李益出来冒险也是,打算造反也是,闲逛青楼也是,重点是看尽天下之乐,听天下之忧。
“大哥,要不叫上二哥,我们一起那出勾栏断了生意。”少年可能是越想越气,短暂迷糊了一个足够长的时间后,总算是延迟出了主意。
可到底发生什么他也没讲明白。
顾应不是那种会随便兴师问罪的护犊人,再者给人方便的借口,便会给有心人算计的机会。
但恐怕也只有个人才会非常喜欢他人的委曲求全,他人被冤枉了也觉得事情会得到解决,那就只是方便某个人从事态中获得更多好处。
“不急,现在依旧为疑是民间疾苦声。”
顾应也不喜欢去揣测什么阴谋,他可望不公牙远山层叠的隐约谎言与迷蒙线索。
“等到水波清明,江河奔流不息之际,你我只能看见绵絮纷飞,滚滚波涛下隐藏得太多,你的身份也太容易查得,唉,总之小心吴王。”
他对着李益输了许多推敲之言,安抚着对方。
眼下就对于事实的检验,光凭运气来投骰子,很可能会出个大失败的判定,所以要不动。
但是臭乌龟不符合年轻人脾气,顾应也不是个热爱被动的家伙,也不想多跟他人谈情怀与格局,毕竟良心什么的,说给自己听才叫良心。
“奈何咱三人中,也莫有个军师脑袋。”
顾应可真是无奈,出于恶趣味蹭了一下刘关张的梗,结果真就是武夫才仗义,智者从不深情。
“大哥,俺觉得二三子都睡不着了,又没有什么璀璨桃花赏,美酒佳酿醉,不如从窗里跳出,透透风,月下较量武技。”张红桥突然提议道。
他眼下也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几人靠近。
武者尽管普遍体重异于常人,不过走路大半没有声息,除非在正式场合,特意要弄动静。
“咔嚓。”张红桥举手打开重窗,两侧有折叠旋木支撑,所以能看见一些天色深掩昏火,听脚步声点点扎扎,偶尔见有哪家老王敲打邻居房门。
“望岳阁后,你们还有谁再单手拍胡桃?”
这里,张红桥话里意思,是指望岳阁教技大会结束以后,两个人都已经没有私下切磋好久了。
而拍胡桃是一个典故,相传是有某勇力者,无法练格拒术时,而在家击搏击亦不便,便案置连壳的坚果胡桃,经常伸食指敲碎,巧练暗劲术。
大体意思是指持之以恒,不因外事懈武术。
顾应听言拍手低声:“对,怕黄昏到来,偏偏黄昏就是匆匆来临,不想迷路就该早备明火。”
没什么是暴力不能解决的事情,如果有,那只能证明那个人还不够暴力,不过暴力可不只是蛮力,包括了运力、借力和卸力等精妙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