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在队伍前面的程辉更无奈地说:“老哥们呀,我今年才刚下井呀!你们说得我都感觉对未来绝望了。”众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其实心里都明白,井下工人受的罪,不是谁都能顶得住的。
在井下采煤时,大家最开心的有两件事,一个是休息,一个是下班。小凯晃晃悠悠地背着干粮走了过来,陪伴他的还有一盏矿灯。副队长通知让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儿准备吃饭,蹲在安全的相对平整的地方,人手一盒土豆丝和俩花卷。队里老赵可能刚才干活出了点汗,就把安全帽摘下来透透气,副队长发现后赶紧又给他扣上。
老赵嘀咕道:“没事呀,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就摘过,就一两分钟不碍事。”
副队长虽然比老赵晚下几年井,可职务和权力在那放着呢,副队长厉呵道:“放屁,万一上面掉下个东西来,信不信不到一分钟就得嗝屁。”
老赵明知理亏却又碍于面子,说几句风凉话想给自己解围:“哎,活着给家做不了多少贡献,牺牲了说不定还能给家里安排俩工作嘞。”大家听老赵瞎说的有些过头,班长和其他人都赶紧过来劝和,说老赵今晚是吃了屁,管不住嘴一直瞎说。其实,老赵说的是话糙理不糙,一番话道出了他们那一批没文化、没关系,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在井下受罪,拿命来养活一家人的心声,他们的年纪不小了,想要改变命运却无从下手,只能靠两膀子傻力气挣钱,挣的是真正的血汗钱。
在井下,矿工的“仕途”一般是从当上班长开始,混的好点能弄个副队长、队长。对于志文来说,他现阶段最想解决的还是买房的问题,可买房就得有钱,有钱就得“上位”,用媳妇彩凤的话说就是“人要学会进步”。
下班回到了地面,志文脑子里除了房子和钱外,又多了一个东西——上位,志文不想像队里的老同志一样在井下干到退休。但具体怎么干,脑里一下子还真没有个头绪。
今天的志文与往常不同,因为脑子里装了三样东西,就像搅拌混凝土时突然又放了一铁锹石子,在澡堂楼梯上都差点踩空摔倒。泡在池子里的志文这次选择坐在安静的角落思考,就像自己在县城读高中一样,一旦思考问题整个人就会发呆。随着洗澡水泛起的波浪,像是有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左右晃动着身体,
他心里嘀咕着:综采队小一百人,光生产班组里就有七八十号人,我怎么能当上官?论资排辈显然轮不到自己,凭自己的知识和能力还有点希望。可我该咋办呀?志文和彩凤属于一类人,只懂得干工作却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俩人经常开玩笑说他们都是属钢板的,又“刚”又“板”,性子刚烈还呆板,死要面子活受罪。
池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志文也赶紧冲了一把回家睡觉,走出澡堂大门发现雨已经停了,迎来的将是另一轮降温天气。走在回家的路上,枯黄的树叶被雨打了一地,路灯在每一个修理车间大门前站岗,半上午的阳光把地面照射得就像是一副油画,但是抬头望着远处一片黑灰色的矸石山,和头顶湛蓝的天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风一吹过,志文打了个哆嗦,赶紧朝家的方向疾走,沾在树叶上的水珠在秋风的吹动下纷纷下落,回家的路上仿佛又下起了小雨。
回到家,志文见家门紧锁,便估摸着彩凤是带儿子出去玩了。他把身上的脏衣服扔进大盆,随便往嘴里塞了三四个包子,把叠好的被子又重新铺开,钻进被窝里享受着软乎的褥子,阳光透过窗外照射进来,志文感觉暖洋洋的,他此时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此刻,志文是美美地进入梦乡了,马国斌却因为昨夜失眠而导致萎靡不振。昨天,志文从澡堂值班室走了没多大会儿,马国斌无聊就看起了报纸。快到下班时候就发现闫矿长又来洗澡了,他赶紧从值班室出来,点头哈腰的走在领导前面打开休息室的门。经过上次修脚的事情后,二人关系又融洽了一步,闫矿长笑着进了休息室并对马国斌说:“小马呀,今天轮你值班了?”
马国斌赶紧关上门,推上电炉的电闸连忙说是。由于外面正下着小雨,他接过领导的雨伞撑开,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雨伞上的水珠后,按照之前雨伞的痕迹一褶一褶地叠好,将其靠在桌子旁边。闫矿长看着马国斌的这个举动十分满意,就让他先出去,自己要换衣服。换好衣服,闫矿长披着毛巾从休息室遛达到小浴室内。
小浴室内的设施很简约,但是却有两个浴池,浴池也是按照六人标准建造,据说是方便面对面的交流,池子内一个是温水,一个是泡着中药的药池。由于领导们不习惯用别人泡过的池子,所以每次都是等领导来了再放水。在闫矿长换衣服的时候,马国斌哼哧哼哧地跑到小澡堂内打开了灯,并换好了温水。待闫矿长推门看到清澈的洗澡水时,心里舒服极了。
闫矿长泡在热水池里闭目养神,仿佛这一池子温水把他一天的疲惫全都带走。泡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浴室门外有敲门声音。闫矿长让对方进来,只见马国斌一手拎着暖壶,一手端着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放到了澡堂池子的边上,说:“领导,泡澡容易口干。”
闫矿长看了一眼马国斌笑着说:“小马呀小马,你可是真有眼色,我要是个闺女的话,估计早就被你骗到手了。”马国斌脸红地没敢说话,只是傻傻地低头笑着。正当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闫矿长却说:“你这都进来了,也别来回开门给我放凉风了。我泡得差不多啦,先给我搓搓后背。”
马国斌听了都不敢相信,这是领导在考验自己吗?既然领导都提出了要求,他只能把搓澡巾戴到手上,给趴在池子边上的闫矿长搓糙。不得不说,这坐办公室的人果然和下井矿工不一样,搓起的糙都是灰白的。马国斌是既不敢力气大了也不敢力气小了,稳住劲儿一下一下就像刨木板一样,从肩头到腰间慢慢地搓。不一会儿,身上的黑糙就全部被搓起来,像剔尖一样掉进了池子里。
闫矿长被搓的十分舒服,舒服到眯起了眼睛:“小马呀,今天我累了,捎带帮我把胳膊也搓了吧。”马国斌赶忙接过领导抬起的手,一下一下地像按摩一样搓着。闫矿长是舒服了,马国斌可顶不住了。由于他穿着外套给领导搓澡,里面的秋衣秋裤已经湿了一大片,头顶渗出了一层薄汗。闫矿长看见马国斌的样子,就让他出去凉快凉快。临走马国斌在领导的青龙杯里又续好了茶水,熟悉的茉莉花茶味道。
出了门的马国斌心里七上八下的,在想:怎么了?是我搓的手重了还是没搓到位,让我出去凉快凉快是啥意思,哪凉快哪呆着去吗?马国斌同志心里是百抓挠心,就像喝了油一样。将近二十分钟过去,闫矿长披着毛巾出来,马国斌赶紧打开休息室的门,此时屋内早已被电炉熏的暖和和的,他将闫矿长引进休息室后,又赶紧去小澡堂把暖壶和杯子拿回休息室。
“小马呀,别忙了,我洗个澡看把你累的,你那一头汗湿的比我还像个洗澡的。”闫矿长穿上裤衩,盘腿坐下,看着眼前这个矮胖矮胖的马国斌,嘴上忍不住就想开两句玩笑。
马国斌看了一眼闫矿长,低头说:“领导,要不是您,我们家这以后真不知该咋活了,做点这个是应该的。”
闫矿长摆手说:“这都是组织、是矿上对你们家的照顾,要谢就谢谢党,谢谢煤矿。你先忙去吧,我这自己弄就行。”见闫矿长下了命令,马国斌轻轻给领导关上门退了出去。
回值班室的路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该怎么和领导相处了。他从办公桌的柜子下面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从媳妇娘家拿来治疗脚气的草药。为了给闫矿长留下一个“言出必行”的好印象,他脖子伸到值班室的玻璃前,时刻盯着休息室的门。
没过一会儿,闫矿长果真穿好了衣服准备离开澡堂。马国斌赶紧推门追上去,提起手里的塑料袋说:“领导,这是我上次给您提到能治疗脚气的草药,我给您装好了,使用方法也写好放进去了。”
闫矿长看了一眼马国斌,又看了看塑料袋,他笑着说:“那就谢谢你啦,不过我等会儿还有事,总不能让我提着塑料袋见人吧?哈哈,明天九点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闫矿长拍了拍马国斌的肩膀,转身便走了。而这里,只留下一个手里提着塑料袋的小胖子傻傻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