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矿山商店算是十圪节煤矿最大的商店,不大的店面里却出售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从五金到服饰,从高档礼盒到散装陈醋,好多商品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梅海旺挑了一瓶高粱白,又让售货员抓了一斤油炸花生米,掏钱的时候梅海旺拦住了志文的手,对他说:“你用钱的地方多呢,马上就要买房子了,能借点就赶紧借点。”梅海旺直接把钱递给售货员,让志文拿上东西转身就出了商店。
志文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说:“爸,我算了算家里这几年存了有个两千来块钱,估摸着还得再借点?就应该差不多了。”
梅海旺没回头,向志文抛出去俩字——“不够”。
来到志文家,梅海旺掀起门帘看见老亲家正在和孙子玩耍,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志文则拿着一瓶白酒和花生米紧跟着进来了。彩凤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对志文说:“鱼马上就快好了,你先洗手盛饭,我这边儿还差个菜。”
志文本来就有些筋疲力尽,被媳妇这么一安排,他不情愿地脱外套洗了洗手,掀开大锅把喷香的米饭给二老先端上。小饭桌前,大家挤一挤还能揆对凑合一下,志文洗了两个酒杯给二老先满上,彩凤端上一盆炝锅鱼,这午饭才算是齐活了。彩凤先给公公夹了一块鱼肉,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随后又给自己爹夹了一块。俩老头高兴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端着小酒盅一杯接一杯地闷进了肚。
要说喝酒,梅海旺和田喜良那是旗鼓相当,自从儿女接触认识的那天,俩人就经常在一起喝酒。田喜良和媳妇儿来自河南,和梅海旺一样算是矿山建国以来的第二代人了。刚到矿上的时候,俩人都在十圪节煤矿工作,直到附近的张庄煤矿开始投产了,田喜良才举家搬到了张庄。
论生活条件和家庭背景,彩凤是十圪节建国以来的第三代建设者,从小虽然兄弟姊妹多了点,但父母也算是双职工。而志文就差了点,梅海旺虽然一直在矿上工作,但是媳妇带着孩子在家务农,当彩凤能吃上细粮和肉的时候,志文还在村里偷吃大队的玉筊和梨呢。结婚以前,志文是从来不吃鱼的,因为志文他们村几乎没人会吃鱼,也正是老一批河南籍矿工的到来,矿上的人开始渐渐地习惯吃起了鱼,也知道水库里的鱼还能这么吃,吃起来这么鲜美。彩凤做鱼的手艺师从于她爹,田喜良从年轻开始就经常去水库捞鱼,别的不敢说,在吃上从没亏待过孩子们。今天彩凤做的鱼也是相当不错,有超越她爹的意思。
俩老头都是一斤多的酒量,考虑到下午还有工作,所以稍微意思意思,简单地喝了不到六两。看着小两口住在这小平房内,两位老人都想让他们买个新房搬进去住,不心疼闺女儿子,也要心疼这个可爱的孙子外孙了。
酒足饭饱之后,田喜良起身告别,三人赶紧出门送送,当看到田喜良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时候,梅海旺和志文赶紧拦住老头。虽然三两酒对于田喜良来说就像喝水,但毕竟不放心他骑着二八自行车要下十圪节大坡。可不管别人怎么劝说,田喜良还是执意要骑车回家,表示能哼哧哼哧从张庄骑上来,就能一溜烟顺坡溜回家。最后,梅海旺让儿子儿媳妇先回,自己陪亲家走走,把田喜良送到车站才放心。
回到家,小两口把鱼刺和鱼汤装起来,省得倒在垃圾堆里招野猫。志文扒拉了两口剩菜笑嘻嘻地对彩凤说:“你爹真牛逼,二八车的下坡能赛飞机,生猛呀!”彩凤瞪了志文一眼说:“你家才生猛赛飞机,你全家赛飞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志文啥也没说,就是哈哈哈哈地傻笑,抱着儿子便一起上床睡觉了。彩凤考完了试,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收拾完锅碗后,一家三口都挤在了一张床上。
“砰砰砰”马上就要入睡的彩凤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于是蹬了一脚的志文,让志文去看看门外是谁。志文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噧喝道:“谁呀?干甚嘞。”只听外面人说:“志文,你家衣裳是不是还在外面挂的嘞?开始圪星开了(下小雨。”
志文赶紧开门,原来是马国斌的媳妇。志文说了声谢谢后赶紧把衣服收进屋。又想到自己屋顶上还晒着玉筊,他从家里拿了几块塑料布卷起来夹在腋下,搬出梯子赶紧上了房。落下的雨点渐渐变大,志文把玉筊往一堆儿拢了拢,垫上塑料布就下了梯子,把梯子搬进屋子时,彩凤和儿子又迷瞪睡着了。下雨天睡觉,果然最舒服。
这一觉,一家三口睡到了快五点,即使这样,志文吃过晚饭后依旧还能睡着。为了防止迟到,彩凤九点多就把志文轻轻晃醒,俩人接班睡觉。志文简单收拾了一下,轻轻地关上家门跑向了队部。
“一场秋雨一场寒”,举着雨伞走在小雨里,浑身透着一股子寒凉,尤其是十圪节山高风大,吹得人忍不住想喝点什么御寒。丸子汤?川汤?酥肉汤?羊杂汤?火锅?杏花村?二锅头?高粱白?志文脑子里出现了无数的好吃的,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再继续幻想下去,志文觉得自己像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来到队里,志文先去喝了几口热水,身上这才暖和了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索性遛达着去澡堂找马国斌谝会。马国斌这时刚放好了一池子热水,正坐在值班室里磕着瓜子,通过一扇窗户就能看到外面,如果有人需要什么再出去。志文敲了敲窗户,嬉皮笑脸地扭身进了值班室,俩人谝起来的时候马国斌才知道外面下雨了。一直呆在澡堂里的马国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啥,自己来的时候天明明还没阴,现在居然下雨了。马国斌没带雨具,志文干脆把雨伞就放到他这儿,让他回家的时候拿上,反正自己上完零点就到明早了。
值班室内十分温暖,志文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靠在马国斌的被子上谝着谝着就顶不住了,两个眼皮情不自禁地合到了一起。马国斌知道下井是什么滋味,也就没有叫醒志文,估摸着快下井的时候才叫醒他。被叫醒的志文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问马国斌自己刚才打呼噜没,马国斌笑着说:“睡觉不打呼噜的还是男人吗?”
志文说了谢谢,赶紧来到更衣区换上工作服,因为本身就在澡堂,所以干脆穿着工作服开班前会。副队长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志文提前到灯房等大家。王国平家媳妇正好当班,见志文一个人站在那就推开玻璃招呼着志文:“志文,过来,问你个事?”
志文看见是王国平家媳妇就凑了过来:“咋了嫂子,啥事?”
国平媳妇小声问:“前几天俺妹子去考试,说碰见你家彩凤了,她这是想去哪个岗位啊?”
志文一听她问的是这件事,就随便应付了两句:“我也不知道呀,咱平头老百姓还能想去哪就去哪?肯定先紧人家挑呗。诶,你家妹子准备去哪个岗位啊?”
国平媳妇没想到被志文来了一句反问,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俩人尴尬地笑了笑。志文估摸大家快来了,就先领上矿灯和自救器。等其他人来的时候,志文已经武装到位了。
乘坐罐笼时志文在想:这次考试的人还真多呀,简直就是萝卜多坑少,彩凤最后能分配到哪里真的是看造化吧。走在悠长漆黑的巷道里,几个人的头灯射出明亮的光束,随着头部的晃动而变换着位置,走在屁股后面的王国平问志文:“小伙子,你这今年是多大了呀?”
志文也没回头,说:“二十七岁的小伙子告诉你,他明年二十八了。”
王国平拍了一下志文屁股:“小屁孩,你还年轻嘞,不能像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一样,一直待在井下一线实受吧?把好几十年的青春浪费到挖煤上,不值当。”
这件事志文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或许考个大专能分配到其他单位,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将会发生改变。不会来到十圪节下井,也不会认识彩凤,不会生出小梅禧这么可爱的孩子,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面对王国平的话,志文无奈地说:“没办法呀,谁让咱不是皇亲国戚,能从井下上去的是一般人吗?程辉,你今年多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