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舍命入宫(2 / 2)
“我说确是有事发生,但兹事体大,须得邢司徒亲自通报。”
“太仆丞钟离意与大司农第五伦可曾询问?”邢馥问道。
“就是他二人逼我来催促邢司徒的。”
邢馥道:“此二人均为先帝与当今陛下所甚为倚重的元老,此刻俨然已成为了群臣领袖。”
檀方道:“陛下原本要擢升渔阳太守公孙弘为太仆,后因为会盟事而作罢,由此邢司徒才推荐了钟离意,难道此人竟然一点都不感恩戴德?”
“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实际上司空宋均私下已经向阙廷举荐了钟离意,陛下当时正在犹豫,我见除此人之外别无合适人选,太仆之位早晚非他莫属,所以就来了个锦上添花。”邢馥道,“不过,即便就是我极力推荐,此人也不会感恩戴德。”
“却是为何?”檀方道,“世间竟还有如此不懂得知恩图报、天性凉薄之人?”
“你是不了解钟离意其人啊!陛下治国秉承法家之道,崇尚严猛为政,而且他天性褊察,经常安插耳目眼线监视群臣,满朝文武无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独钟离意,敢于强谏争执,数度抗拒诏令,为蒙受冤屈的同僚分辨解释,纠正陛下之过。不仅如此,他还敢用成汤六问当面劝勉陛下!”
“成汤六问?”檀方问道。
邢馥微微一笑,道:“日后你可要多读一些史书啊!否则,当了太尉,如何驾驭海内部属?薛布,把成汤六问的典故说出来给他听听。”
“从前成汤遭旱,经常用六件事自责。”薛布道,“一、执政节约马?二、让百姓遭受苦难吗?三、宫室过于华丽奢侈吗?四、后宫美女太多了吗?五、官吏有行贿的吗?六、身边进献谗言的人多吗?”
檀方面上一红,道:“这第五伦,名姓好奇怪,倒是第一次听闻!究竟姓第,还是第五?”
薛布闻言一笑,道:“他的祖先实际上是齐国的王室田家,后来这田家有很多分支纷纷迁到祖陵,为便于辨识,所以用次第作为姓氏。”
“如此说来,他竟是齐王之后?”檀方惊道。
邢馥道:“这第五伦天性峭直,少厉志义,做官奉公尽节,嫉恶如仇,加之历经宦海浮沉,阅世深刻,实难欺瞒。早年率族人反抗王莽乱汉入仕,久宦不达,弃官从商,后再被举荐入阙廷,先帝时便任会稽太守,政绩斐然,虽为二千石,却亲自躬身斩草养马,妻则下厨做饭,所领受的俸禄仅留够一月口粮,余下都皆低价施与贫羸的百姓。后因卷入梁松案被革职回归乡,躬耕田里,不再交通人物。数年后,被当今陛下重新启用,补淮国医工长,接着拜为宕渠令,之后擢升九江郡守,又回京师任大司农!”
檀方道:“司徒明鉴,如此人物,我等所定计谋如何瞒得过他?”
薛布道:“他在淮国任过职,或许会赞成拥立淮王,如能得他支持,则我等举事就一马平川了。”
邢馥道:“如此当然最好,但如敢忤逆不从,倒也不必过度忧心畏惧,毕竟京师已在我等手中。此事倒非最为棘手之事,我所虑者,还是那耿家与窦固、班超!”
檀方道:“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却胆敢同我等为敌,无异于卵与石斗!”
邢馥道:“切不可大意,《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意思是即便堆垒到九千尺高的土山,如果只差一筐土,还是不算完成。昨晚我遣派三千之众,围攻一个百十人的区区耿府,不但一夜未曾攻下,反而损兵折将,淮国中尉蒙冲当场阵亡,直到此时,尚在鏖战。虽然也有斩获,射杀了耿家唯一的长者耿霸,但胜负依然未果。更何况,窦固、班超竟然在抓捕军士的众目睽睽之下漏网逃脱,他们现在何处,在做何事,也还不得而知。故此,适才我又继续增派军士,前去捉拿这些人。只有把这些人全部擒获,才能算得上尘埃落定。”
“诺!”檀方、薛布齐声应道。
“那咱们就各自依计行事。薛布,且随我前去大堂!”邢馥道。
到得公主的宫门之前,穆姜让田虑将车驾停在门前,自己则单独下车进入宫中,时辰不大,又领着一名侍女趋步出来。
田虑认得,正是媛姜,却见她手中还拿着一件斗篷,遂上前去见过礼后,接了过来,转身掀开车帘,待徐娆下得车后,田虑纵身爬进入车内,揭开背板,将郑异放了出来,并把斗篷递了过去,垂下车帘,让他在车内穿上,低声说了一句:
“好险!”
郑异笑道:“在塞外,这种事情已是司空见惯!”
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说也奇怪,怎么只要一同公主在一起,就总是遇到这种铤而走险之事?”
穆姜见他下了车,悄声道:
“郑司马,请把你那高傲的身躯曲下来,以免过于引人注目!”
说完,与媛姜、徐娆走在外侧,将郑异围在中间,一同趋步入宫。
田虑则继续留在宫门外的车上等候。
宫内静悄悄的,郑异垂着头,目不斜视,只顾跟着穆姜沿着庭廊一味前行。
周边无人时,郑异悄声问道:“适才见到公主,可曾告知我来?”
穆姜道:“不曾!我只私下告诉了媛姜,让她去找一件斗篷。公主只知道琴师来。”
说话间,到得大堂门前,穆姜道:“公主,我等回来了!”
里面传来郑异所熟悉的关雎公主的声音:“进来吧!”
众人抬足入内,给关雎见礼。
关雎缓缓放下手中的简牍,仍在若有所思,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此言真是至情至理啊!只可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实在太短,竟未能多有领悟,以至于才有今日啊!”
穆姜道:“这又是《尚书》之言?说的是什么意思?”
“能看到远处,才是视觉锐利,才能明察秋毫;能听到心语,才是听觉灵敏,才能心智澄明!”关雎幽幽的道,抬头望见徐娆,忙道:“这位姑娘便是前来传授本宫技艺的琴师吗?”
穆春道:“正是,这位姑娘名叫徐娆!”
徐娆连忙道:“拜见关雎公主!”
“气质如此高雅,技艺必定出众!”关雎说完,目光转向她身后的郑异,道:
“你身后随来穿戴斗篷者,又是何人?见到本宫,为何还不把斗篷摘下?”
穆姜等人尽皆缄口不言,望向郑异。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郑异轻轻口中吟道,却是纹丝不动。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关雎忽如触电似的浑身一震,声音发颤,站起身来,双目紧紧的盯着郑异,闪现出晶莹之光。
穆姜、徐娆与媛姜见状,躬身悄悄退下。
“目标专一,持之以恒,上能安邦定国,下可修身立命。记得每次解释时,公主似乎都嗤之以鼻,并不放在心上。不知如今公主却忽然对这几句又感起兴趣来了?”郑异缓缓摘下斗篷。
“啊!真的是你!”关雎顿时僵住,痴呆呆注视着郑异。
突然又像疯了一样扑向郑异,失声痛哭,伏在他怀中,涕泗滂沱,半晌方才抬起头。
却见郑异巍然屹立,目视前方,默然不语,如同泥塑一般!
她的神智猛然清醒下来,连忙撤回双手,后退一步,目不转睛望着郑异,立时又觉胸口如遭锤击,实在控制不住,生怕这朝思夜想的情景瞬间消逝或者眼前只是幻觉,于是再次扑上前去,牢牢抓住他的双臂,将脸紧紧伏在他的胸前。
“你我此刻是不是还在梦中?”她问道,哭得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