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跋霜涉雪(1 / 2)
“都是为你来的。”郑异在身后轻声笑道。
“什么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关雎亦轻声怒道。
“放心吧,昨晚我忙了大半夜,就是为了此刻,早防着他们这一手了。只要我等自己不闹出动静,他们是找不到这里的!”
“本宫已经一天没有进膳了。”关雎道。
“那就先吃点这个。”郑异抄起洞口的一把雪,笑道。
“这怎么能吃?”
“可以吃,瞧!”说着,郑异把手中的雪塞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着。
关雎见他吃得如此香美,遂伸出雪白的小手也抄了一把,放进嘴里,尚不知有什么滋味,就已融化到了腹内。
“此物岂能裹腹?”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可食啊!只得等到匈奴兵退了,臣才能出去觅食。”
“好吧!那匈奴兵何时能退?”
“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
“那你我岂不都要双双饿死在此?”关雎怒道。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此刻咱们就主动出去,让他们把你送到北庭,那里有吃的。”
“那更不行!本宫宁愿饿死、渴死、冻死在这里,也决不愿去北庭嫁给什么栾提东、栾提北与栾提西!”关雎恶狠狠的道,说罢回身坐到郑异刚刚睡过的树枝铺上,靠着岩壁,把脸埋到两手之中呜呜抽泣起来,忽然感觉到地上的树枝里还存留着郑异的身体的余温,顷刻之间却又破涕为笑,道:
“回到宫中,也无聊得紧,倒还不如在这里过一辈子。”
郑异见她转瞬之间忽哭忽笑,往昔的冷漠、威严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知道是被这两天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致,道:
“等天黑下来,臣再想办法去给公主弄些膳食来。”
他话未落音,洞口外面已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踏雪之声,然后头顶上方、洞口左右两侧也接连响起,似乎越来越近。
“他们会找到这里吗?”关雎面色再次惨白。
“不会!”郑异冷静的答道,但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能观察到外面的雪孔。
“你说,梁松恶贯满盈,只怕难以活着走出诏狱,那皇姊舞阴公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梁松如此阴险毒辣,她又是如何能与他厮守这么久的?”关雎忽然问道。
郑异未料到此刻她竟然能问起梁松与舞阴公主之事,沉思良久,方道:
“念在舞阴公主的情分上,陛下还是想给梁松留下一条生路的,前提是不要再继续作恶,故此只要他能活着,舞阴的心也就活着。梁松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又是先帝收复西州的功臣之子,自是能赢得舞阴公主芳心,况且梁松虽气量狭隘,心术不正,但皆用于与同僚的恩怨,而在舞阴公主面前,他还是需要掩饰隐藏的。所以,二人恩爱情深,亦不奇怪。”
“梁松已经是阙廷重臣,先帝之婿,位于京师显贵之列,为何还要屡次三番加害马援?”关雎问道。
“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依臣看来,梁松或许是想作先帝驾前第一贤臣,而马援才略茂异,深得先帝器重,又是梁松的父辈,但君子之腹却被小人之心所度。他对梁松本是善意的谆谆教诲,却被误解为蔑视,因而遭到嫉恨与陷害。”郑异道。
“幸亏有你伸张正义,为马援鸣冤昭雪,否则他真是要冤沉海底了!”关雎叹道,“但那日审问梁松之时,为何要将阴太后与我们姊妹几个都聚齐听审?”
“此举既是为陛下解忧,亦是确保马援之案能得到公正处理。”郑异道,“倘若太后与你们几位公主不知具体情由,不知梁松其人,或许会误解陛下乃是为了马皇后而徇私报复,从而产生误解,并予以干涉;或许甚至不相信梁松能做出此等恶毒之事,再为他出面说情,那马家的不白之冤定然难以得到澄清申明。”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本宫断断想不到温文儒雅的梁松,竟是如此阴险狠辣,令人恐怖!”关雎道,“二姊涅阳公主之夫婿窦固,素来与梁松交厚,不会也是一个梁松吧!窦家的案子,最近也那么多,还把他也牵连在内了。”
“臣与窦固不熟,但听闻此人厚重诚朴,文武兼备,是一个难得的将才,与梁松完全不同。此番被陛下开恩免职回家,乃是从窦家之祸解脱出来,得以与涅阳公主厮守余生,从此若不再过问阙廷之事,便可高枕无忧,岂非是件天大喜事,何必担心?”
“如此一说,本宫倒豁然开朗了,若能择一知己,不问世事,举案齐眉,厮守一生,确是一大幸事。”关雎感慨道,忽又叹了口气,道:“可怜蠡懿公主,为情所扰,贵为帝女,却至今死得不明不白。”
“公主勿虑,此事必有真相大白之日。”郑异道,“陛下曾令臣调查此事,但因修筑汴渠与汉匈和亲之事,尚无暇顾及。不过,此案疑点甚多,趁此机会,公主可否把所知蠡懿公主之事尽数告知给臣,臣看看是否能理出个思路?”
“好吧!蠡懿在世时,确实常来找本宫说一些心里话。只要能让她的死因真相大白,拿住真凶,本宫就把所知悉数相告。”关雎道,“先帝与信阳侯指定两家婚约之时,蠡懿已经有了心上之人。此人名叫檀方,此前在洛阳府任府尉,与蠡懿相识后,便调至宫中。但我未曾见过其人,但听说是英姿飒爽,仪表出众。”
郑异知她所说就是明帝等众人皆称外表与自己酷似之人。
“可那檀方之前也有心上之人,名叫谢滴珠,貌美如花,就连沂王都为之倾倒,如痴如狂。”说到这,她望向郑异,却见他面露异样之色,若有所思,当即怒道:“是不是闻之神往了?”
郑异淡淡的道:“臣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别无他意。”心中却想:“参加伏波军、身中角端弓之伤、在东市口伏击过阴侯府中车驾、朔平门之变做人证,如今又卷入蠡懿公主案,这个檀方真是无处不在啊!”
最近这几日,全国各地的奏疏如同漫天的鹅毛大雪般飞进京师,堆满了明帝的龙书案。
上书虽多,却基本都是大同小异,不外乎三点。
首先,是反对向匈奴屈辱求和,让正值妙龄的关雎公主出塞嫁给匈奴年逾花甲的单于,实乃大汉之奇耻大辱。
其次,以当下汉匈双方实力对比,足可与之一战,而且定可战而胜之,并分析了胜负之因,贡献了取胜之道。
其三,纷纷表示愿率部北上,击溃匈奴,迎请公主回阙廷,一扫大汉百年之耻。
这些奏疏,上到以济王、沂王为首的亲王,以及杜元、王禹、臧信等诸侯,下至阙廷的一些微官末吏,甚至连刚上任不久的兰台令班超也在其中。
明帝见状怒气顿生,当即提笔先免了班超的兰台令之职,但反对和亲的简牍依旧源源不断而来。
又让郑异不幸言中了,此人遇事确实分析透彻,勇谋不测。好在他所担心的筑渠与北宫诸王等其他顾虑尚无应验征兆,这让明帝踏实安稳许多。
到目前为止,筑渠进展还是非常顺利,当前已经进入了扬虚侯马檀的封地,他刚继袭父亲的爵位不久,对阙廷敬畏之心依然强烈,凡王景找他相助,无不满口应允。
只是,自从关雎公主出塞和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后,那些跟着济王和沂王后面向阙廷表达强烈不满的二代君侯之中,也有他的声音。
此次,好兄弟沂王跳得最高,第一个向阙廷请缨,愿尽起沂国之军北上出塞讨伐匈奴,不灭龙庭誓不归还。接着便是济王,然后臧信、杜元、王禹等,云台二十八将之子几乎无人缺席。
即便阙廷之内,重臣们亦是争论激烈,南、北军等京师汉军也均是愤懑不平,摩拳擦掌,求战之声随处可闻,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