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2 / 2）

“怎么也要给你爹一个交代吧，你说是不是？”

老头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个聪明娃娃，能上大学的都是人才，”

“咱们就打个商量，你看这笛子，”

“这是咱干了一辈子的看家本事，”

“只要你做一根一模一样的，就放你回去，”

“对你爹也有个交代，你看行不行？”

老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捧着笛子，就像捧着圣旨一样虔诚，

这是他回去唯一的希望。

没日没夜的拉大锯，他早就厌烦了，

手里的笛子简陋的可笑，

一节竹子上加几个孔，

希望在老头心里无限放大。

老头那时候年轻，志在必得。

再往后，

老头还是拉着大锯，每天的任务也没有涨，

老头闲下来的时候，就琢磨着笛子的事。

初生牛犊不怕虎，

遇到难题的老头也不问，只是自己去解决，

师傅也从来没教过，就任由着老头去，

双方就这么磨着时间，谁也不犯谁。

可就在一天吃饭的时候，师傅来了，

是拿着工具的，一块长木板，几根黑线，

老头住的院子也是师傅的作坊院子，

所以师傅来了老头也不是很在意，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师傅动作。

师傅摆好架势，把黑线扯直，

一拉一弹就是一条直线，

再横过线来，有弹出一条黑线。

老头不吃饭了，

望着师傅熟练的动作出神，

弹一条横线师傅就钻一个孔，

就这样足足钻了好几个孔。

老头有一瞬，

感觉像是什么东西通了一样，

放下碗就急忙走出了院子……

熬了几个日夜，老头终于做出了样子，

抱着笛子就来到了老师傅的面前，

千难万难，老头终于熬出来了。

他把笛子一直举到师傅面前，高兴的像个孩子，

努力的想要自己的能力得到证明。

当然，他更想回去。

师傅脸上挂着笑意，不怀好意的笑意。

他对老头说，你试试，吹几下。

老头下意识的照做了。

那是的老头不懂啥叫音律，

但老头知道音乐是不会刺耳的，

用若干年后老头的话来说，

那根笛子吹出来的声音，

像一个烧开水的壶嘴吹出来的声。

老头窘迫了，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师傅笑了，看着他笑。

师傅问老头，

“知道哪里有问题吗？”

老头摇摇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笛子，说不出话来。

“你小瞧了木匠这门活计！”

师傅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老头就这么怔怔的立在原地，凝固了一般。

“你以为祖宗传了几千年的手艺就只有这么点东西吗？学一辈子你都学不完，你可以看不上我这个老头子，但你不能看不上木匠这门手艺，因为就靠你这一辈子你都配不上它。”

老头那时候年轻，

但老头知道是非轻重。

师傅这是在救他。

老头当时就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那在老头生命中，

是一个庄严时刻，他认下了师傅，

决定踏踏实实的跟着师傅学手艺，

再苦再累也没有放弃过……

对任何都要抱有敬畏之心。

多年以后，老头如此教育后辈。

end

后来，

老头出师做了木匠，

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开放以后，村里请他出来教书，

谁请都不去，脾气依旧固执，

只是低头做着他的木匠活。

再后来，师傅没了。

在葬礼上，老头为他披麻戴孝，

忙前忙后，直到送进土里，

就像老师傅的儿子一样。

老头的最后，人老了，也病了，

发现的时候就是胃癌晚期，

日子就只剩两个月，他固执的要死

不住院，不化疗，还是谁劝也不听，

整日就坐在二楼的窗子前，

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不知疲倦。

这是他一生打下的基业。

生命中最后的几天里，老头病得说不出话来了，

孙子上来看他，他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笛子，

孙子接过来，指着笛子，激动地想说点什么，

可嗓子里却只有沙沙的响声……

陪他走了大半辈子的老伴，

一把把笛子抢过去，一下子折成两段。

紧接着那是一声凄厉的哭诉，诉说半生的苦楚。

“穷了半辈子了，就别祸害后人了！”

大半辈子顺从的沉默，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强势了半辈子的老头，这一刻却平静了。

他眼里最后的光，也随之消逝了。

在这个世界上，凡人的死，

总不过是一捧土，两张纸。

不管他曾经多么鲜活，

不管他对别人多么重要，

都是如此。

他走了，老头走了。

在一个夏天的夜里，

他的灵魂散进了夏夜，很安静。

时间飞逝，孙子后来上了大学，

带着他的遗志，考进了大学。

但是之后不管到哪里，

我总是带着一个盒子，

遇见的人总是对它充满好奇。

我总是笑而不语，

盒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支笛子，

一支被折成了两段的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