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1 / 2)
银面人有些不置可否,他把茶又放回了桌上。开口道:“那都是你爹的执念罢了,执念之所以叫执念,就是因为应该放下却放不下。我想,我总归不会把别人应该放下的东西,再替他捡起来。”
陆颜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她莞尔道:“所以我回去就把非熊打了一顿。他虽然皮糙肉厚,却哪经得住我揍,自然是被我打的鼻青脸肿,还一脸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他带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跑我这里装可怜,还在那说,‘你不高兴的话,再打我一顿吧?’。——”
“之后啊,我就哭了很久。我爹就说了,有什么办法呢,都已经这样了?’”
银面人静静听着,没有开口。他知道,眼前这名少女需要的只是倾诉,因为她并没什么人可以倾诉。
陆颜说着,拿起茶杯,却紧接着又放了下来,继续道:“所以当天晚上,我就给自己选了一条路。按理说我该讨厌他才对,可怎么办呢?我并不是无路可走才选了这条路。我也只是没有办法…毕竟,事情已经这样了。”她顿了顿,看着眼前的银面人,淡淡道:“我爹为了执念可以搭上我,我为了执念,已经搭上自己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搭上的呢?”
银面人的身躯,略微动了动。他有些不太习惯被人赤裸裸的威胁,尤其是对方还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但是终归是被人威胁了,而他也只能面对这威胁。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他爹一样发疯。假如他找死,你到时候,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陆颜转过身来,看着银面人,认真道:“习惯当真是可笑,他叫了我好多年小颜儿,仅仅用了几天,就能叫陆颜也叫的顺口起来。——”
“习惯也真是可怕,我走之后,他孤身一人近十年,仅仅几个月,就习惯把秦晓晓放在身边了。”
陆颜抬起头,幽幽道:“假如你别让他的习惯变得可笑,我自然也不会变得可怕。”
银面人微微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窗外,最后点了点头,纵身掠了出去。
“对了,还有…前日里信符亮了,你有空去见他一面。”陆颜看着银面人离去的背影,淡淡叮嘱着。心中却微微有些嘲讽:‘都给你递了杯茶了,现在却是连面具,都不肯摘下了。’
…
“那时的人族是弱小的,他们在异兽的蹂躏下,无立锥之地。可他们又无比强大,面对着任何不幸和失败的时候,都能保着大义不失,在无数人那微不足道的一生里,一切惨淡的东西都变成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洞穿了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也统治了那个时代。苦难和恐惧变成了酒曲,被封在那个时代里酝酿了百年,终在今日成了一坛醉人的酒……在那个时代,人人皆有所信,人人负重而行。可谓人人皆英雄,自然便称作…英雄时代。”
这是一堂五洲简史的课程,非熊在天衍宗听过的许多课程之一。他的左边坐着小小,右边坐着的,却是秦西野和小小,自从前几日撞见他,他就化身为狗皮膏药,贴上非熊了。
讲课的是一名方脸红面的中年的教习,他刚用极富煽动性的话语,讲了一段五洲古老历史的总结,喝了一口水之后,又意犹未尽的感慨道:“可惜现在这酒啊,开了盖喽,风雨尘埃和世间繁华一并都溜了进来。酒是越酿越多,可惜变了味……”
“世间繁华有什么不好,我姑酿的第一坛酒,可就是世间繁华。”秦西野有些愤愤不平,在一旁对着非熊小声调侃着。可惜声音虽小,无奈周围太过安静,这话就显得突兀了些。
非熊一笑,没有回话,反而握住了小小的手,显然是想起了当时他在秦府宴会上的事情了。
那教习没有理会秦西野打岔,顿了顿又继续道:“这样讲,你们可能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就拿渭城来说,那时候的渭城,还只有一小段城墙。当时一个队伍负责运送铸城的黑石,可惜半路上遇到了小股兽潮。有几名队员受了重伤,没办法赶路啦。队伍被伤员严重拖慢了行程,但是假如把他们留在原地,就是等死,队伍里都是朝夕相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谁也不忍心这样办。要知道,那可是大兽潮来临的前夕,建城刻不容缓。队伍的首领没办法,就强令队伍继续前进,把伤员留在了路边,里面甚至还有一名受伤较轻,刚刚成年的孩子,他虽不忍,但为了一视同仁,还是把他留在路边,也算是为了照顾其他伤员吧。后来他送完黑石,再回来的时候,伤员们早已尸骨无存了。他哀痛之下,给他们的家里都写了一封信,然后托人一一给送到家里去。后来就这样过了三年吧,城终于在兽潮前筑好了一道墙,东陆也因为这一道墙,不知多活了多少人命。他也因筑城之功声名赫赫,功成身退自然要回家看看,却在回家之后自杀了。留下的一纸遗书上只写了一句话:‘十年筑城杀人事,我自还乡可奈何?’。终是忍受不了那些因自己的命令而逝去的生命。这个人就是东陆陆家的先祖,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为了大义,可以失德,因为失德,可以舍命。”
教习正讲的激情四溅,秦西野又在非熊耳边小声道:“他又在胡说八道。”
前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方脸教习伸手指向秦西野,喝到:“那名学生,你有什么话不妨来前面讲。”
秦西野左看右看,发现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非熊小声对他道:“你的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有了非熊壮胆,秦西野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就是胡说嘛,那人回家之后,妻子忽然离他而去,他这才想不开自杀的。”
“那你可知道,他的妻子为何离他而去?”
“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十几年不进家,谁都受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