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局起(1 / 2)
——泊州紫庐山北麓
夜晚的古道上,两边羸弱的灯光与清辉将青石板路映得明暗不定。形单影只的马车行驶在道上,七个诡异的黑袍人便零散落于马车周身,向着前方那亮着灯的路旁客栈走去。客栈映出的光亮,打在了客栈外的马车上。那马车没什么特别,就是看上去像是官家的。
客栈内,前前左右四方桌间的酒鬼们已经快喝到神魂颠倒,嘴里开始扒瞎着胡话。楼梯上,南昭卿睨着底下三三五五的醉汉,等着她要的酒。
她柳腰像个没骨头的样子勾出了弧度,整个上身慵懒在扶手上。黑裘外披缭搭在玉臂上,裘毛似春风下的野草摇曳,衬着她披散在雪肩上的白灰长发。
她额前两分而开的恣意发丝下,挺拔雪鼻与朱唇托起了雍容,丹凤琥珀里荡漾着些许迷离与丝丝蛊惑,却又在远山眉宇间的携了一缕清傲,叫人躁动又怯懦。
小二从楼梯下走上来,俩眼珠子就差蹦出来镶南昭卿脸与身子上了,一脚没迈上来险些打碎了手里的酒。
“嘿嘿,姑娘您要的酒!”
南昭卿头也没偏,伸手拎过了酒,红唇微启,从口中徐徐吐出口寒烟。
“嘎吱——”客栈的另一扇门突然被一阵风吹开,可那扇门明明上了销。小二一怔,刚要下楼去掩上门,不料又一阵阴风倏然冲进客栈,缭绕三圈,竟将整个客栈的灯光都灭了去。
楼下的所有人眼前霎时一片黑暗看不清分毫,竟心照不宣地都闭了嘴,这诡异阴森的夜风可比醒酒的汤水好用太多了。南昭卿凭着感觉向着门外的方向扫了一眼,转身悠然抬膝迈上楼去了。
二楼的房屋内,躺着泊州知州章庆。他此趟离开泊州江舟城之前,府衙内已经堆了两桌子命案,可比起这个,此刻他掌握的一些不为人知的证据却更为关键。他快马加鞭直奔京城,却在此地被一封信拦住了去路。
信是老友寄的,上面要他在紫庐山脚留一日,他这就从京城奔赴来见,说有要事相商。
信的署名落款是——谭文显。
章庆正在脑里分条缕析这阵时间来掌握的种种证据线索,屋内的火光却随着闯入客栈大门的阴风,灭成了一缕青烟。而屋外的守着的侍卫,在屋内屋外的光亮熄灭的瞬间,竟出奇一致地默默离开了门前。
屋内,章庆抬起身子,见屋内的窗户都关着,便下床去看看灯捻。灯捻也还没烧到头,不该说灭就灭。他手头没有火折子,便出声喊着外面的侍卫,但久久无人回应……
章庆心里一咯噔。他不自觉压低了呼吸,借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环顾了屋子内,发现并无蹊跷,这才稍稍放心。他倒着身子坐回床边,正准备再次躺下去,后颈却突然感觉到一丝阴冷的鼻息……
南昭卿在短短几息时间,已经适应了暗黑无光的环境,她走上了二楼外廊,看到了黑暗下四个带刀侍卫从身边走过,可步履却犹如行尸走肉。她继续向前走去,却在经过一个门口时察觉到了些许怪异。她步子往回轻轻一退,用耳朵把屋内那游若细丝的声音捕获,而再想听个清楚,里面竟一丝动静也没有了。
她想是自己多了心,迈开腿半步还没踏出去,听那“砰”一声,只瞧见黑暗里,小刀刺破门扇冒出个狠尖来,竟直逼她喉头!
她微撤半步,用手指对准锋刃聚力一弹,力道沿着刀身振到刀柄,逼门内出手者脱刀离手,同时抬膝侧踹破开房门,可往里瞧去,只剩了来回摇曳的窗子。
而床帘内,还有忽明忽灭的星点火光。
南昭卿踩着被自己踢散架的木门往里迈去,顺手拔下卡在另扇门门扇里的小刀。她盯着床帘内的火光,摸出了火折子燃了灯捻,让光亮瞬间弥满了屋子。她这才发现血已经顺着床榻溢满了木板缝隙之间,缓缓向她脚底侵来。
而血源,正是床帘内。
她攥着小刀上前挑开床帘,床榻上那睁着铜铃大眼死不瞑目的男人让她瞳孔微微一缩,脖子上巨大的伤痕还在汩着鲜血,在床榻上泅开了满滩。而那星点火光,正是尸体上已经快烧成灰烬的纸张。
南昭卿掌心翻转生风,灭去了刚要被引燃的衣服与还飘着点点星火的纸张,用手里的短刀挑起那一摊灰烬,仅有三片还勉强算得上纸张。这三片风马牛不相及愣是凑不出一句话来,可仍有烧去一半的字迹可以辨别——一是“丁王”,二是“铅山”。
萧宋哪有丁王啊……宁王?
“章大人!章大人!”屋外廊道响起脚步声,像是三四人急匆匆赶来,“快看看章大人出什么事了!”方才如行尸走肉般的带刀侍卫们此刻恢复了神志,杀气腾腾地把这间屋子从门外围了个死。
南昭卿觑了眼冲进来的侍卫,扫了眼屋内,看了看床上那位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刀——真像作案现场哈。
带头的抬起胳膊发号施令:“就是你杀了章大人!来人!给我拿下!”
昭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抬手一声脆鸣的响指。刹那间,屋内兀自拂起一阵微风,浮光掠影之间,如霜雪夹梅香,转瞬即逝,而带侍卫们反映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他们抬起眼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只见她眉眼微弯似是含笑,纤指抵在唇间:“嘘……安静些,你们吵到我了……”
昭卿看了眼手里的短刀,无法凭此物断定杀手的身份,仅能根据质地与大小,推断是个女人。她又看了眼“及时”赶到的侍卫们,若是先前他们那行尸走肉的状态是被药物所驱使,那这药效就如此凑巧,正好能撑到人刚死,让他们放个马后炮?
昭卿绕着屋内的侍卫踱了几圈步子,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那带头发号施令的身上——因为所有人都是配弯刀,唯独他配陌刀。
她微微昂首,看着他那保持着抬臂动作的手,发现指尖有层正常肉眼难见的绿粉,只有协助作案的是“自家人”,侍卫们才会在该走的时间走,该回来的时间回来。
她眼睑下垂微眯着望向他,从他略带惊惶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翘了丝嘴角问道:“你家章大人和你有仇?还是……你根本不是他侍卫?”这话一出,屋内剩下的侍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很显然今夜这场“意外”,他们才是最感到意外的。
“你们笑话看够了吗?还在等什么?!”那陌刀侍卫突然一声暴喝。
昭卿眉头微挑,顿感杀意猛升,脚尖点地发力后撤。果然,八道身披黑袍的人影如鬼魅般从屋外掠进,把那剩下一半的房门也给冲成了四分五裂。他们从黑袍袖间抽出泛着森然寒芒的匕首,于瞬息间抹掉了那几个还不明所以然的真侍卫。
昭卿回身五指微拢一翻手腕,而后五指对着窗户弹开,内劲自手心兀生破开窗户,随即点地翻出了窗户。她身如游龙翩舞,向下倾倒的同时,脚点秋风落叶借力一旋,拂袖间稳稳落在地面。
而与之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八位黑袍杀手与那一位陌刀侍卫。
南昭卿扫了一圈分开八位站立的黑袍杀手,腰上戴的菱形木牌,上面还刻着奇怪的锁链图纹——晦祟,江湖上有名声的暗杀组织,隐于黑夜索命于无形,。
晚风在萧瑟大道上倏忽间大了些,刮得叶子娑娑作响,满是杀机的沉寂下,一道寒芒出袖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偏开脑袋,避开突刺来的匕首,抬手用两指指尖死死钳住尖锋旋拧,让那匕首微微有脱手的架势,手指一弹,蹦飞了匕首,而后提膝侧蹬送了一马当先的杀手一记滚地摔。
剩下七个挥舞匕首接二连三的刺来。她背着只手毫不慌乱地点地后闪。杀手们群围而上,她却总能精准抓住匕首间的缝隙处避让。她右脚向后刹止发力,扬腿鞭飞一把匕首,又伸指精准将其攥住,于手中一旋,飞血寒芒在一线中交织上演。
又是四把匕首刺来,她顶着打头的那把,借力腾翻倒旋在空中,避过了所有攻袭,而后平稳落地拉开身位,匕首架住四个黑鬼的追加攻势,却没料到两侧还有蹲伏已久的,似箭矢离弦袭来。
身前四个黑鬼的匕首相互咬错,锁住了她的匕首。她松手后撤瞬间,刚想抽手对付两侧袭来的黑鬼,可那两侧的杀手,脑袋竟被突如其来的细小短箭洞穿,重重栽倒在地上。
她身形带着余劲继续倒退,余光突见身侧一素面折扇携风而旋,在她身前划出个完美弧线,于瞬息间割裂黑鬼们的咽喉。
昭卿退至一男人身侧,见他稳稳接住飞回的折扇,而那折扇的扇缘处,竟探出了利刃。
“姑娘,没事吧?”来者一身白衣,绣着淡淡青花纹,衣襟与袖口镶着金边,手中摇着把白面折扇,风掀起额前两缕长发,俨然是个大家公子。可机关扇与好身手,却一点都不像是大家公子该有的。
“嗯。”昭卿前嘴刚应完,道旁的树梢上登时娑娑作响,又是七八位杀手从天而降,“(扬声嗯,现在有事了。”她右脚向后微撤半步正准备发力,身边那白衣公子已经像个大白兔子嗖一下,携着白玉流风迸发了出去。
折扇于他手中一开一合,利刃于扇缘一伸一缩,他脚底如履寒冰,擒臂、顶肘、截击、抹喉,攻势徐徐优雅却又利到实处。不出十息时间,所有杀手竟然已经都闷声倒地命丧黄泉。
昭卿端着胳膊晃了晃指尖的匕首又随手一扔,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二四六……少一个。”刚刚那位配陌刀的侍卫不见了。
“什么少一个?”白衣公子抖擞着扇面,顺嘴一问,却见她突然振甩袖袍,一把细剑自其袖中刺出,随后脚尖一瞬而发,眼睛开合的功夫已至自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