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少女道:“穆爷爷，爹爹说了，当年之事，是他对不住您，您这些年受得委屈，他都知道。”

老渔翁闭上眼睛，淡然道:“我们兄弟十六人，哪个不是王爷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这条命，早就是王爷的了，要说委屈，也只是替王爷委屈罢了。”

少女道:“爹爹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突然想起什么，改口道:“琳儿遭逢大变，母妃也让我带来这里。穆爷爷与十二叔忘年莫逆，还是要让穆爷爷开导一下才好。”

老渔翁疑声道:“湘王殿下怎么了，莫非是应天府那边？”

少女神色黯然道:“穆爷爷隐居避世不问红尘多年，不知道如今大明天下早已天翻地覆了。”

老渔翁道:“先帝驾鹤西去，我已知晓如今是皇太孙登基了。”

少女道:“穆爷爷却不知，新帝登基，屠刀却先挥向叔叔们。周王朱橚叔叔、代王朱桂叔叔皆获罪下狱。”

老渔翁淡然道:“朱橚图谋不轨，朱桂暴戾恣睢，当年湘王殿下与王爷闲谈，早就料到他二人有此今日之祸。应天府的那位此举虽不符人伦，也算是为了大明江山不得已而为之了。”

少女垂泪欲滴道:“然则湘王朱柏叔叔却有何罪？说十二叔伪造宝钞，真是欲加之罪！何况虽说印制宝钞本就是朝廷的权力，亲王也是可以私自印制，即使哪怕十二叔印得多了，也绝对是罪不至死，竟被逼的举家自焚！”

老渔翁猛然睁眼，眼眸精光将些许残余颓废尽皆攘除，再不见一丝浑浊。其余侍从都忍耐不住这股威压，又后退了一步。老渔翁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湘王殿下他……他竟然……”

少女道:“当时李景隆兵围湘王府，若束手就缚，十二叔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但若反抗，便是谋反，十二叔一生忠义无双，当然做不出那事，便……便……”

老渔翁道:“后来如何？”

少女道:“当时十二叔走投无路，对随后赶到的天伯伯说道:我身为太祖的儿子，今日怎能受辱于这些宵小？我要到地下，亲口要问问父皇，我究竟何罪之有？请他老人家还一个清白！随后便与天伯伯饮酒作别，与十二婶一起烧毁了湘王府，也绝不使李景隆进府一步！”

老渔翁远眺残阳，手掌轻拍护栏，良久不语，而后才喟然长叹:“当年那场大战，湘王殿下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姿尤在眼前，不曾想当年的那一别，竟是最后一面了。”

少女低头轻声道:“十二叔外和内刚，当时爹爹早就预感，便寄信苦劝勿要过激，他自有法子保存十二叔一家，就是怕十二叔做傻事。不曾想信还未到，十二叔竟……天伯伯本想强行将十二叔带出来，但十二叔横剑相逼，不肯跟天伯伯走。后来天伯伯众目睽睽之下从火海中抢出琳儿，惹了应天府的大忌……”

渔翁转过身子，看不清面容，只是雪白胡须不断颤抖，良久才听到他平静如水的声音:“该来的，躲不掉。湘王殿下与王爷，生死莫逆，咱们能救出琳儿，替湘王殿下续一束香火，其他的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少女道:“是，爹爹也是这般说，只是此举无异于谋逆。再则，应天府的那位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湘王殿下有一私生子在咱们北平，锦衣夜使怕是已经来了，一来是要斩草除根，二来更是要对付听雪阁，斩断爹爹的臂膀。爹爹派我来，便是要动用听雪阁查清此事。若真是十二叔的血脉，就是拼光了咱们燕王府，也得保全十二叔遗孤！”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十分动听，不过说话声中却透着一股掷地有声、宁为玉碎的决绝。渔翁甚是欣慰，抚须微笑:“不错，这才是我们燕王府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