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2)
阮仁燧忍不住艰难地偏一偏头,去看他阿耶脸上的表情。
圣上果然十分无奈,温声细语地跟她商量:“德妃的性情,是质朴了一些,不过人并不坏,你再等等……”
他隔着襁褓,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好大儿,说:“等他满月了你再走,也来得及。”
嘉贞娘子得到了明确的刑期,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当下行礼道:“是。”
圣上笑了一笑,看儿子还睁着眼睛没有睡下,还专程去跟他打了声招呼:“阿耶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阮仁燧眨巴了下眼,心说:好。
只是还没等到第二天圣上过来,谣言就先于他来了。
……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阮仁燧还在睡觉,只是架不住德妃声音尖细,难掩惊惧,幼儿对于母亲的情绪仿佛是存在着微妙感应的,他被惊醒了。
德妃脸色苍白,刚养出来的一点红润全都消弭无踪了。
她右手紧攥着被角,因为用了气力的缘故,指甲被激得泛着白:“是谁在外边传这些风言风语?真是其心可诛!”
夏侯夫人脸上也带着几分忐忑,又有些惊疑:“皇后执掌六宫,怎么会允许这种谣言存在?是否……”
嘉贞娘子在侧,立即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听闻之后,立即便下令彻查此事,凡涉及其中的皆下掖庭审讯。”
德妃无事的时候觉得嘉贞娘子让人心烦,这会儿真的出了事,倒是觉出有这么个主心骨的好处了。
她目光惶然地看了过去,难掩不安。
嘉贞娘子见状既觉不忍,又生无奈,却不迟疑,而是向左右道:“侍奉娘娘起身更衣,往凤仪宫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德妃本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夏侯夫人心中不忍,护住女儿,颤声道:“娘娘才刚生完,气血两亏,怎么能……”
嘉贞娘子对上了她的视线,冷静道:“夫人,等到太后娘娘亦或者圣上就此事对外发话之后,德妃娘娘怕是想去请罪,都没这个机会了。”
夏侯夫人心中愤懑,着实委屈:“这都是小人捏造的谣言,凭什么就得叫娘娘撑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去请罪呢?!”
嘉贞娘子肃然了神情,反问道:“先前对皇后娘娘大不敬,让内宫与外朝人尽皆知的,是不是德妃娘娘?”
夏侯夫人面露惨然,再无言语。
德妃嘴唇嗫嚅几下,无声地落下泪来。
嘉贞娘子见状并没有停止,而是又问:“那件事之后,德妃娘娘在内宫之中,对皇后多有无礼之处,口中时有怨怼,是否为实?”
德妃母女无言以对。
事态紧要,嘉贞娘子索性彻底把话给挑明了:“外头那些不中听的话都是谣言,是小人捏造的,并非德妃娘娘所说,可谣言这东西难道都是无中生有,可以凭空捏造出来的吗?”
“说句不中听的,那些话听起来,倒真是很像德妃娘娘能说出口的,这时候不在事态没有发酵的时候上门请罪,难道要等着两宫发作才好吗?”
她不看夏侯夫人,只是看着德妃:“娘娘,皇后娘娘的脾气,您已经领略过一次了,上一次是您的父亲代为受过,赔了一条性命进去,这一次,您想付出什么呢?”
一直以来,阮仁燧对于朱皇后,乃至于朱皇后母家定国公府的观感都很复杂。
只是因为朱皇后英年早逝,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多么浓重的痕迹,所以这份复杂无形当中也被削减了许多。
然而对于夏侯家乃至于他的母亲德妃来说,两家是存在着血海深仇的。
中间隔阂着的,是他外祖父的性命。
圣上与朱皇后的婚事,是太后娘娘定下来的,彼时宫里边已经有了两位存在正式名分的妃子。
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刘氏为贤妃,他的母亲夏侯氏为昭仪。
帝后大婚的时候,朱皇后只有十四岁,依照太后娘娘的意思,帝后只是行了婚仪,并没有合房,圣上每隔些时日也会去凤仪宫坐坐,跟朱皇后说说话,但是从没有留宿过。
而朱皇后虽然年少,但性情沉稳,除去固定召见宫妃和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也很少出门,甚至于连宫务也不算十分看重,如早年旧例,倚重着天后摄政时期的女官们。
一个年少的,没有与天子合房,又没有大刀阔斧掌控宫权的皇后,让夏侯昭仪生出了几分微妙的不逊之心。
尤其是在有孕被晋封德妃之后,她志得意满,甚至于开始大着胆子挑衅朱皇后了。
德妃当然是有理由可以得意的。
需得知道,她只是有孕,甚至于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就已经被晋封为四妃之一了呢!
本朝四妃的序位是贵德淑贤,虽然都是正一品妃,但序次上她甚至于越过了太后娘娘的侄女贤妃!
贤妃察觉到了她心态上的变化,出于从前相伴的情分,倒是劝了几句。
然而德妃此时已经察觉出这位刘姐姐的外强中干——她意识到,太后娘娘其实并不会帮助这个所谓的娘家侄女,而论圣上的恩宠,贤妃又远比不过她。
德妃毫不犹豫地嘴了贤妃几句,仍旧我行我素,贤妃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愈发恭谨地侍奉朱皇后,专心照顾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圣上有所察觉,倒是也说过几次,只是大概是因为言辞太幽微了,以至于德妃根本没有听懂……
此消彼长,德妃在小事上占了几次上风之后,终于作了一个大妖。
去岁亲蚕礼在即,尚宫局协同礼部、太常寺为皇后和内命妇们制作了冠服,德妃抢先一步,令人去取走了皇后的发冠……
这一回,朱皇后没有再退步,令凤仪宫的女官持皇后之宝往中书门下去明言德妃僭越,对中宫大不敬。
只是因为德妃有孕,为皇嗣计,不加惩处于其身,以夏侯氏教女不善,以至于天家蒙羞为罪名,令德妃的父亲秘书省少监夏侯遂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三个时辰。
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的时候,极大地扩充了皇后的权柄,在她还政之后,这部分权力也并没有被削减。
从前朱皇后没有用过,是没有必要,但是此时此刻既然用了,又有先例可依,两宫也好,朝臣也罢,俱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德妃僭越是真的,且也闹到了太常寺和礼部面前,朱皇后拿到了真凭实据,要以中宫的身份惩处大不敬的宫妃,这合情合理。
政事堂的宰相们在商议之后,通过了皇后的这道懿旨。
而从始至终,太后娘娘也好,圣上也罢,都没有就此事说过什么。
对于夏侯氏来说,这简直是天塌地陷一样的灾难!
杀人诛心啊!
德妃闻讯之后就慌了,哭着往朱皇后门前去叩头请罪,长跪不起,希求朱皇后宽恕自己的父亲。
朱皇后冷冰冰地给出了应对:“懿旨已下,岂能追还?你把我的命令当成了什么?”
“德妃为了替有罪之人脱难,长跪于此,不肯起身,是把腹中皇嗣也视为筹码了吗?”
下令又给夏侯遂追加了两个时辰的惩处。
德妃见状,再不敢盘桓不去,行礼之后,仓皇而去。
这算是当今内宫当中的第一桩盛大风波,皇后与宠妃硬碰硬,内外皆知,朝臣震动,最后以朱皇后的胜利告终,德妃狼狈至极,夏侯氏更是颜面扫地。
整整五个时辰的刑期,既是身体上的责罚,也是对于颜面的极大折损。
德妃的父亲蒙受如此大辱,羞愤难当,归家之后卧病许久,终于郁郁而终。
甚至于没能见到女儿腹中的皇嗣出生。
至此,德妃与朱皇后结成了死仇,而夏侯氏与定国公府作为后妃二人的母家,当然也很难再平和地相处了。
就这件事来说,阮仁燧其实有点犯难。
对他来说,外祖父是血缘上的亲人,是自己人,情感上当然是有所偏颇的。
然而从理智上来看……
这事儿其实也没法去责难朱皇后。
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他阿娘自找的吗……
你不去找人家茬儿,人家也不会这么收拾你啊……
作为宫妃,遇上了一个处事稳重,不怎么在意圣宠,一个月只安排妃子们零星几次请安的皇后,就偷着乐吧,跳什么呢。
关键是他阿娘都被收拾完了,还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