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下飞翔(1 / 2)
1
在市一中,余戈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如果你刚到市一中上学,你要打听余戈是谁,在哪个班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倘若你问到调皮的女生杜小珊,她红扑扑的脸上会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然后她会把嘴角轻轻往旁边一撇:“余戈,谁不知道哇,不就是那个胆小鬼余戈嘛!”紧接着,杜小珊会告诉你,余戈在初二(3)班,该往哪里走。当杜小珊告诉完一切,你得赶紧溜,否则,杜小珊准把你也当成胆小鬼,那可就糟了,你在市一中就没得混了。其实,杜小珊也在初二(3)班,还是余戈的同桌咧。和余戈相比,女生杜小珊可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孩。正因为杜小珊胆大包天,她当然打心里瞧不起胆小如鼠的男生余戈了。
2
杜小珊最瞧不起胆子小的男生,这或许和她父亲是空军飞行团长有关。她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军营里的孩子们都很野,成天和那些当兵的叔叔们混在一起,胆子都大得出奇。杜小珊的愿望就是长大成人之后当一名女飞行员,像父亲一样驾着战机在天空中翱翔。杜小珊经常对同学们说她父亲的英雄事迹,而且边说边用眼角瞟坐在旁边低着头的胆小鬼余戈,好像是想通过她父亲的英雄事迹来激发余戈的斗志。
杜小珊眉飞色舞:“战机在天空中以超音速穿行,我爸想做一个空翻的特技动作,突然听到飞机左侧传来砰砰两声巨响,飞机剧烈地抖动起来,像中了邪,不听使唤了。我爸吃了一惊,不好,飞机出事了。想想,飞机在空中出事是多么危险呀。可我爸是空军的特级飞行员呀,他马上冷静下来,改变飞行坡度,检查飞机的发动机。我爸发现发动机转速摆动而且下降,喷气温度升高。他断定是左边的发动机出了故障,于是迅速收回油门,关掉左边的发动机,减少推力。可只有一台发动机工作的飞机失去了平衡,随时都有危险发生。”
说到这里,杜小珊打住了。
她看了余戈一眼,余戈还是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副蔫巴巴的样子。同学们都在催杜小珊继续讲下去。
杜小珊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你们知道吧,那天我爸他们部队正在进行空靶训练。什么叫空靶训练?就是飞机后面拖着一个靶标,其他飞机实弹往靶标射击。我爸的飞机,当时就拖着一个靶标。要不然,一个发动机停车是影响不了我爸正常降落的。可问题就在那拖靶上。如果不投掉拖靶,飞机迫降就有很大的危险。我爸必须投掉拖靶。我爸正想投掉拖靶,可他看到天空下面是一片村庄,这可不妙,拖靶要是扔到村庄里,村里的人就有生命危险,也会砸坏村里的建筑。我爸想,不能让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损失,他毅然向山区飞去,并向塔台作了报告。在塔台指挥员的指挥下,我爸慢慢地修正,平稳地下滑,轻轻地牵杆。‘哧——’的一声巨响,这是飞机轮子摩擦机场跑道的声音,飞机带着粗重的喘息声落地了。我爸走下飞机,擦了擦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安详的勇敢者特有的临危不惧的微笑。好悬哪,如果晚几秒钟关掉左边的发动机,飞机就会着火。那么,我就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老爸了。”
杜小珊说完,发现余戈站起来,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3
说实话,余戈并不喜欢杜小珊,不是因为杜小珊老在同学们面前炫耀她那个英雄爸爸,也不是因为杜小珊老说他没出息,而是因为杜小珊有点,有点太男孩子气了。瞧她那模样,剪一头短发,成天疯疯癫癫,说话也大大咧咧粗声粗气的,还和男孩子一起踢足球,一点女孩子的温柔也没有。
余戈在杜小珊面前自卑极了。
他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记得刚考上一中时,他第一天来上学就闹了一个大笑话。刚开学,同学们在一起打扫卫生。打扫完教室的卫生,同学们就开始打扫室外的卫生。忽然,在一棵桉树下,余戈大叫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只见他扔掉扫帚,远远地跑开了,他站在远处,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同学们惊讶极了,跑到那桉树下一看,什么也没有哇。杜小珊刚开始对余戈没什么好印象也没什么坏印象,她走到余戈跟前,关切地问他:“你怎么啦?”余戈上气不接下气地指了指那棵桉树,说:“毛,毛,毛毛虫。”他这一说,把杜小珊给逗乐了,一个男孩子家,还有怕毛毛虫的。她和同学们一说,同学们也都被逗乐了。杜小珊说了一句:“胆小鬼!”从那以后,余戈就落下了“胆小鬼”这么一个并不光彩的称号。
是的,余戈很羡慕杜小珊有那样一个英雄的爸爸。
一想起爸爸,余戈就很忧伤。他要是有爸爸,或许胆子就不会那么小。他不知道爸爸在何方。他从小就是在妈妈的呵护下长大的,从他懂事的那天起,他就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他问过妈妈,妈妈总是说,你爸爸出远门了,他会回来看你的。后来,他渐渐地长大,才知道妈妈的话是那么的无奈和忧伤,那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他不再问慈爱的妈妈了。爸爸对余戈而言,同样的,也是个梦想。他曾经在梦中想象自己的爸爸,梦中的爸爸高大而威猛,而且是个宇航员,比杜小珊的爸爸神气多了。宇宙飞船和飞机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飞机算得了什么。可当余戈从梦中醒来,发现一切都是空空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虽然说没有爸爸会给余戈带来忧伤,但余戈是幸福的,无论怎样,他有一位疼爱他的妈妈。他妈妈是个开服装店的女老板,有一辆红色的本田轿车。每天,都是妈妈开车送他去上学,放学后又开车来接他回家。这一点让余戈挺难为情的,他想,自己不是小孩了。他和妈妈说过很多次不要用车接送他了,但妈妈一直坚持着,他也没有法子。
如果要深究余戈胆小的根源,那余戈的妈妈要负全部的责任。
余戈的妈妈余丽娜是个漂亮的女人。谁也不知道余戈漂亮的妈妈为什么带着余戈不再言嫁。她把一切的爱都倾注到了余戈的身上。从小,余丽娜对余戈就娇惯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又怕摔了。余戈是在妈妈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的,他从小就没有经过什么风雨。由于在女人的蜜罐里长大,加上没有父亲雄性的熏陶,这孩子就比女孩更胆小了。况且,余丽娜怕毛毛虫。在余戈童年的时候,余丽娜就常常用毛毛虫来吓唬余戈,只要余戈一哭,余丽娜就会说:“毛毛虫来喽。”余戈马上就噤若寒蝉,睁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看着妈妈。妈妈就把他一把搂过去,又是抚摸又是亲的。余戈就是这样在漂亮妈妈浓郁而芳香的脂粉味中长大的。可能是因为余戈从小就长得秀气,像漂亮的妈妈,余丽娜有时候也把他当成女孩儿一样看待,小时候,经常给他穿漂亮的女孩儿穿的衣裳。这无疑也给余戈的心灵上打下了柔弱的印记。等余戈渐渐长大,他想挣脱妈妈给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时,已经很不容易了。
同学们越是嘲笑他胆小,他就越自闭。
他很爱他的漂亮妈妈,但又有一丝怨恨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4
从内心深处讲,少年余戈还是渴望自己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他有这种强烈的愿望和一次参加海岛夏令营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其实,在学校里,并不是谁都嘲笑余戈的。比如说,班主任邱国强就对他很好。邱国强是语文老师,他喜欢余戈,是因为余戈这孩子学习好,又很乖,从不给班级惹什么事。邱老师早就发现了余戈性格上的缺陷,所以也从各方面引导他。另外,还有一个叫宋飞杨的女同学对他也很好,经常请教他作文怎样才能写得好,因为宋飞杨的作文是全班最差的。宋飞杨和杜小珊不一样,宋飞杨总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她身材高而瘦,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却也蛮中看的。余戈也喜欢和宋飞杨在一起。据说,宋飞杨经常在星期天的时候到余戈家和余戈一起做作业,做完作业后,余戈的妈妈会带他们去麦当劳或肯德基吃快餐。
所以,学校里搞夏令营,余戈当然就和宋飞杨走得最近。
余戈的妈妈起初极力反对余戈参加夏令营。余戈急得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抹眼泪。要不是宋飞杨及时报告班主任邱国强,余戈就失去了这次接受锻炼的机会。邱国强来到了余戈的家里,做了工作,余丽娜终于答应余戈参加夏令营了。可余丽娜还是不放心,给余戈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和日常用品。在送余戈上通往海岛的船时,余丽娜还特地把邱国强叫到一边,对他说:“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没有离开过我,要是他坚持不下去,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他回来。”邱国强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给班主任邱国强交代完,余丽娜又把余戈叫到一旁,一遍遍地叮咛着,生怕儿子受不了海岛上的艰苦生活,好像余戈要去参加什么危险的战争,有种生离死别的味道。大家都上船了,她还在和余戈絮絮叨叨的。
性格爽直的杜小珊按捺不住了,大声地说:“余戈,快上船,别磨蹭啦!”
这样,余丽娜才让余戈上了船。直到船开出老远了,看不清船上人的面目了,余丽娜才从码头上开着那辆红色的小车忧心忡忡地回去。
余戈在船开了不久之后就晕船了。
并不是余戈一个人晕船,许多同学都晕船。但余戈是最厉害的一个,他呕吐得天翻地覆,几乎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那些没有晕船的老师和同学们忙着照顾晕船的同学。杜小珊不晕船,她从小就和部队的孩子们在部队飞行员的训练场上玩儿,她可以在活动的舷梯上翻滚几十次也不觉得晕,坐船肯定不会晕的了。同学们都止住了呕吐,可余戈还在不停地吐,他吐出来的都是一些清水儿。宋飞杨也没晕,没什么事儿的样子,她一会儿给余戈递矿泉水,一会儿给余戈捶背。这让余戈特别感动,他的泪水都快掉下来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在那一刹那间,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晕船只是个前奏,真正让余戈发誓要做个男子汉的,还是在岛上夏令营开始之后的事。
5
那个夏令营改变了余戈。
每一个男孩,内心都有刚强的那部分潜质。余戈同样也有,只不过,他的刚强被他妈妈的爱软化成糖稀了。海岛上的军事生活改变了余戈,最起码,他内心起了变化。话说回来,要让一个胆小鬼一下子变成英雄,那是不现实的,就像一棵小树苗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参天大树一样。况且,这是个物质的时代,不是英雄的年代,少年们对英雄的向往并不都像杜小珊那样,所以,杜小珊对她爸爸的描述,在同学们脑海里总有些天方夜谭的味儿。无论怎样,这个夏令营唤起了余戈内心刚强的潜质,这相当的重要。
海岛上驻扎着解放军的一个边防团。
夏令营就是在边防团里开始的。部队派了许多优秀的官兵当同学们的班排长。同学们住在一排平房里,因为没有那么多床,都打地铺睡。许多同学从小娇生惯养,禁不住叫苦连天,说,早知如此,就不来了。
余戈、宋飞杨、杜小珊被分在了一个班里。他们的班长是位不苟言笑的黑大个,叫张辉,同学们都叫他张班长。
宋飞杨对余戈说:“张班长的样子凶巴巴的,看来这半个月是很难过的了。”
余戈心里也打怵,是呀,这半个月非蜕一层皮不可。当初,他以为同学们是来海岛上观光旅游度假的,阳光、海浪、沙滩,一定会给他们带来永久的回忆,没想到是来部队接受训练来了。
杜小珊倒是欢乐极了,一到兵营就又唱又跳的,好像到了一片乐土。这也许是她对军营太熟悉的缘故吧。她用不屑的目光瞟着余戈,那小嘴一撇,似乎在说:“有你好瞧的,胆小鬼!”
余戈没敢看杜小珊的眼睛,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怎样度过这半个月的海岛军营生活。
宋飞杨发现了杜小珊蔑视余戈的目光,她对余戈说:“杜小珊太神气了,不就是有个开飞机的爸爸嘛!”宋飞杨话是这么说,她只是为余戈打抱不平,其实她内心深处还是很羡慕杜小珊的,她要有那么一个父亲就好了,最起码不会下岗,最起码不会天天同母亲因为油盐柴米的生活吵架,拿她出气。
余戈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
上岛的第二天,同学们就以班为单位,在部队的操场上开始了军训。烈日下,余戈像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浑身是汗,落汤鸡一般。那班长的确厉害,一遍一遍地让同学们齐步走。谁要走得不好,就单独走,直到走好为止。余戈就是那个被叫出队列一遍遍独自操练的人。余戈看到班主任邱国强老师在不远处凝视他,他咬了咬牙,委屈极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他心里不停地说:“黑脸班长,我恨死你啦!”奇怪的是,杜小珊走得很标准,黑脸班长就让她给全班做示范。杜小珊做完示范就站在一旁不用走了,微笑着看着班里的同学受苦受难。
休息的时候,余戈一个人坐在一棵相思树下想妈妈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他觉得自己很弱小,像一只绵羊,他不知道自己长大后是否能独立生活,经受风雨。余戈沮丧极了。他没想到,更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咧。
果然,后面几天里的正步训练、军姿训练比齐步走更加困难。每天下来,腰酸背痛的,手脚都抬不起来。因为是夏天,许多同学都中暑了。部队的那个女军医可是忙坏了。她老说:“现在孩子的体质怎么会这么弱?不可能的呀!现在孩子营养好,不可能体质这么弱的呀!”
余戈那天在白生生的阳光下倒在了地上。他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人。他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他没有听见宋飞杨的那声惊叫,就被黑脸班长抱起来,往边防团的卫生队走去。余戈像是飘在云端里,他在云端里轻飘飘的,他看到大海中的浪也是轻飘飘的,像云,没有声音。他还看到母亲在海浪中若隐若现,好像是在冲他焦虑地呼喊,可他听不见。
他一醒来,看到了班主任邱国强老师,还有黑脸班长,还有那位女军医。邱老师朝他笑了笑,说:“余戈,没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男子汉,刚强些。”黑脸班长也朝他笑,他第一次看到黑脸班长笑,黑脸班长笑得竟那么慈祥和蔼,平时训练场上的凶巴巴的样子一扫而光。余戈挣扎着想起来,他手一动,差一点把打点滴的吊瓶弄掉了。黑脸班长按住了他,示意他好好养病,然后走出了病房。余戈发现黑脸班长的军衣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男子汉?我是男子汉吗?
余戈闭上了眼睛,他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他的泪水流了下来,不,我不是男子汉,我要回家。他实在太想妈妈了,他知道,妈妈同样也在海那边想念着他,他心底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妈——”
6
夏令营的同学们谁也没想到余戈会当一名逃兵,连杜小珊都没有想到。杜小珊只是想看他的笑话,但当余戈病倒之后,她内心的那种蔑视变成了同情。宋飞杨也没想到余戈会当逃兵。这让她很伤心,逃兵无疑是最让人羞耻的,胆子小点不要紧,可不能当逃兵哇!
无论怎样,余戈还是当了逃兵。
也就是这次逃跑,决定了他往后性格的转变。
杜小珊在余戈病好重返训练场之后,曾对他有过很友好的举动,那就是,她轻快地走到余戈面前,敬了个军礼,说:“余戈同学,欢迎你回到我们队伍中来。”接着,同学们都鼓起了掌。对于杜小珊的友好举动,余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就在那一刹那,他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他不想再接受训练了,他害怕再次倒下,害怕打针,害怕,害怕……他简直成了“小生怕怕”了。
但逃跑也是需要勇气的。余戈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有“勇气”逃跑。当然,他下决心逃跑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听到了妈妈的召唤。
天蒙蒙亮,余戈就悄悄地起了床,从军营围墙的一个豁口上跳了出去。他不敢走大门,因为那里有站岗的战士。他不敢顺着那条水泥路下山,只好穿过那片山地到港口去坐渡船。他相信母亲就在海对面的港口等着他。
虽说是在盛夏,但海岛上的清晨是凉爽的,冷飕飕的风让皮肤起鸡皮疙瘩。他在树林中穿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下走去。
这岛并不大,从军营坐车到港口也就是20多分钟,但山里的树林茂密,走起来就费劲了,而且分辨不清方向。这样,余戈自然就要迷路了。就在余戈在林子里转圈的时候,军营里开始上早操了。
最先发现余戈不见了的是初二(3)班的班长罗锐。罗锐就睡在余戈的旁边。他一醒来就发现余戈不见了。当时,他想,也许余戈是上厕所去了。可是当急促的起床哨吹过之后,余戈还没有回来,这就引起了罗锐的注意。他马上找到了班主任邱国强老师。邱国强老师一听完罗锐的汇报,马上就皱起了眉头。走之前,他答应过余丽娜,会让余戈安全回家的,可现在,人不见了,他能不着急嘛!军营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余戈的踪影。边防团的首长也惊动了,于是,战士们和同学们以班为单位在岛上开始寻找余戈。
余戈觉得身上开始流汗了,也没走出这片山林。他很疲惫,便找了一块大石头,坐在上面,迷惘地看着天空。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要是杜小珊在场的话,她抬头一看就可以分辨出那是民航机还是战斗机,好像她还能分辨出哪架战斗机是她爸爸开的。余戈看着天空,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他试图分辨一下这是什么飞机的声音,但他无能为力。他突然想到了宇宙飞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爸爸,那幻想中的爸爸是否在宇宙飞船上?想起爸爸,余戈有一丝忧伤,忧伤时,他就更想念妈妈了。他又有些恨自己,恨自己还像3岁的孩童那样眷恋着妈妈。
他疲惫极了,汗水从额头上滑落,流到眼睛里,热辣辣地痛。泪水也随着汗水滚落到脸颊上。
他擦掉了眼中的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或者是两者相混合的水),然后站起来,继续赶路。这时,两声清脆的鸟鸣唤醒了余戈的思绪。他有点后悔当了逃兵。本来,同学们就戴着有色眼镜瞧他,这样,同学们不是更瞧不起他了吗?他心里哀伤极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是进还是退。
突然,他听到草丛里传来索索的声音。
他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索索的声音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他定眼望去,心一下抽紧了。
余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糟了。接着,余戈的心便“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看到了一条蛇,一条眼镜王蛇。
眼镜王蛇的头高高地仰起来,吐着可怕的芯子,一股股凉气朝余戈逼过来。那绿莹莹的蛇眼让他感到万分的恐怖。
一个连毛毛虫都害怕的少年,难道会不怕这可以致人死命的眼镜王蛇?
余戈忽略了一点,就是这海岛是蛇的天堂。军训前,部队的女军医给同学们上过一堂课,谈到了蛇。女军医说,蛇一般是不轻易攻击人的,碰到蛇,要冷静,以静制动,千万不要跑,蛇是会跟风的。余戈想起了女医生的话,他心惊胆战两腿发软地怔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镜王蛇没有攻击他,而是立着蛇头和他对峙着。
余戈就那样和蛇对峙着。
他不知道怎样摆脱这条眼镜王蛇,如果他动一下,说不定那蛇就会飞过来,在他身上来一口,让毒液侵入他的身体……他绝望极了,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孬种!谁让你逃跑呢,这或许就是对逃兵的惩罚吧。余戈后悔死了,在训练场上,再苦再累,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呀。可如今,怎么办呢?
就在余戈害怕到了极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山林里传来了呼喊他的声音。
“余戈,你在哪里——”
是宋飞杨在呼喊,可他不敢答应。
“余戈,你在哪里——”
是杜小珊在呼喊,可他还是不敢答应。
“余戈,你在哪里——”
是罗锐在呼喊,可他更不敢答应。
“余戈,你在哪里——”
是黑脸班长的呼喊,余戈想答应,想大声说:“我在这里——”可他看到那吐着芯子的高昂的蛇头,他的喉头像堵了一块铁。
寻找余戈的人走过来了。
黑脸班长看到余戈了,余戈朝他拼命地摆着手,又用手指了指蛇。黑脸班长看到了那条眼镜王蛇,宋飞杨他们也看到了那条蛇,他们怔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余戈看到救援的人来了,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泽,但他还是害怕极了,生怕那蛇飞掠过来,置他于死地。
黑脸班长朝余戈打了个手势,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害怕。他轻轻地从地上拾起一截树枝,可那截树枝太短了,他想扔掉,重新寻找一根,但没有。黑脸班长只好握着那截树枝慢慢地朝眼镜王蛇移动过去,他沉着冷静,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余戈他们都为黑脸班长捏着一把汗,他们凝神敛气,注视着黑脸班长,希望他把眼镜王蛇打死或者赶走。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黑脸班长是北方人,根本就没有对付毒蛇的实际经验,只是在脑海里有一点听别人讲的知识而已。
但为了解救余戈,黑脸班长豁出去了。
黑脸班长突然发起攻击,用那截树枝狠狠地朝眼镜王蛇的蛇头敲去。只见那蛇头极机灵地躲闪了一下,在黑脸班长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同时,树枝击中了蛇身,蛇被抛了出去,落在草丛里,一会儿就溜得无影无踪。
黑脸班长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就像在阴天里突然看到了阳光。余戈他们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不一会儿,他们心中又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因为,黑脸班长被蛇咬了。
黑脸班长把军衣脱了,撕出一绺布条,把胳膊使劲地扎起来,防止蛇毒扩散到全身。然后,他把手腕放在嘴上,使劲地吮吸被蛇咬过的伤口。他的手腕很快红肿起来,像发面馒头一样,那肿起的皮肤有一层亮光。
余戈心都要碎了。
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无地自容。
同学们簇拥着黑脸班长往部队奔跑而去。
余戈跟在他们后面,谁也没有理他。余戈心里难过极了,要是黑脸班长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他心里永远也不会安宁的。
回到部队,黑脸班长被送到卫生队去抢救了。事后,那个女军医说,好在医治得及时,要不然,黑脸班长就没救了。
余戈感动了。
感动之余,他心中萌生了一种对他而言算是惊天动地的想法,他要做个男子汉,像黑脸班长那样的男子汉。
逃跑需要勇气,承认自己是个逃兵更需要勇气。余戈鼓起勇气在同学们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宋飞杨一听余戈是准备逃跑的,那瘦削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她为余戈感到害羞。好长一段时间,宋飞杨都没有理会余戈,直到夏令营结束。
7
反正,无论怎样,从那海岛回来之后,脸蛋儿黑了许多的余戈有了变化。首先表现在他回家的那一天。他没有打电话告诉妈妈,让她到码头来接他。他一回到家里,他妈妈余丽娜惊呆了。
好半天,余丽娜才叫了声:“我的儿——”
她把余戈拉到面前,左瞧瞧右瞧瞧,瞧着瞧着,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儿呀,你黑了,瘦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晚上妈妈带你去海霸王鱼翅酒楼,给你好好补一补。”
余戈帮妈妈擦去了泪水,对妈妈说:“妈,您没发现我健康多了吗?妈,您干吗这样,我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
余丽娜听完儿子的话,睁大了眼睛。
她不相信儿子真的长大了,不相信在她的蜜罐里长大的儿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又喜又悲。
让余丽娜又喜又悲的事儿还在不断地发生。
余丽娜没想到儿子会拒绝让她开车送他去上学。
那个早晨,余戈吃完早餐,背起书包就出了门,他要骑着妈妈买给他玩的自行车去上学。一般情况下,余丽娜是不让儿子骑车上街的。只有在周末,余丽娜才会把自行车放在轿车的后面,开车载着儿子来到郊外,在没有车辆和人流的旷野上,才让儿子骑自行车玩。看着儿子骑着自行车在旷野上无拘无束的样子,她心里甜美极了。她想,要是他爸在的话,这个家庭应该是多么美满幸福呀!可是,就在她怀上余戈那年,余戈他爸出走美国,一去多年杳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她不愿意告诉儿子关于他父亲的一切,她不愿意。
儿子第一次骑自行车去上学,让余丽娜十分震惊。儿子怎么啦?放着舒适的轿车不坐,非要去骑自行车。
她冲出门,喊住了儿子。
余戈停下来,对妈妈说:“妈,我不想再坐您的小车去学校了,我长大了,应该独立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余丽娜鼻子一酸,这孩子多像他的父亲啊,他父亲也有股子倔脾气,可这孩子从前像她,怎么转眼变得像他父亲了呢?想到这里,余丽娜冲过去,抢过了自行车:“不行,不能骑车上学!”余戈说:“妈,您就让我骑吧,同学们大都是骑车上学的。”余丽娜坚定地说:“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你要骑车上学就是不行,街上车那么多,太危险了。”余戈眼中闪烁着一种迷离的光泽,他央求道:“妈,我求您了,您就让我骑车上学吧,好吗?”余丽娜看着儿子的模样,心里又怜又爱,她总是把儿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生怕他出问题,她没意识到儿子在渐渐长大。“妈,您就让我骑吧!”余戈继续央求。余丽娜无奈,只好顺着他了。儿子快活地骑上自行车上学去了。儿子好像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可余丽娜还是不放心,她驾着车跟在儿子的后面,直到儿子骑着自行车进了学校的大门,她才放心地驾车返回。
余戈骑自行车上学,在初二(3)班是头号特大新闻,按杜小珊的话说,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飞杨朝余戈微笑,那微笑中包含着鼓励。虽说余戈敢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了,但他内心的怯懦还是没有被刚强击败。在上语文课时,邱国强老师让他站起来念一段课文,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低着头,声音像蚊虫一样,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同学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杜小珊坐在他旁边,为他着急。他念完那段课文,还是低着头。邱国强笑着对余戈说:“余戈同学,再念一遍,大声一点念,不要紧的,没有人会笑话你的。”余戈心里一股暖流流过,他捧起了课本,压住那颗就要跳出来的心,心想,豁出去了!他大声地朗读起来。他朗读完之后,同学们鼓起了掌,掌声让余戈第一次感到了自信,男子汉特有的自信。当老师表扬他朗读得好,让他坐下时,他笑了。他抬起头,信心十足地听老师讲课。杜小珊用手捅了他一下,余戈,好样的!
可是,让余戈害怕的事儿又发生了。
放学了,余戈到自行车棚取自行车时,发现自行车的车座上有一条毛毛虫在蠕动。他心里一惊,站在那里呆了。
许多取自行车的同学都看着他,好像是专门看他的笑话;连杜小珊也站在同学们中间。她们这些部队上的子女,专门有班车来校门口接她们回军营,她不去赶班车,好像也是专门来看余戈的笑话的。
这肯定是个恶作剧,为什么别人的车座上没有毛毛虫,偏偏他的车座上有毛毛虫呢?余戈不是笨蛋,他知道有人在搞鬼,出他的洋相,这可怎么办?一看到毛毛虫,他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想把那毛毛虫弄掉,但又战战兢兢的,不知所措。同学们都在看着他,每位同学的眼中都闪着一种怪异的光芒,好像在说:“胆小鬼,你永远是个胆小鬼。”
这时,班长罗锐过来了。罗锐是个正直的人,他从来没有瞧不起余戈,他认为,胆小并不是过错,为什么要羞辱一个胆小的同学呢?他对围观的同学们大声说:“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耍猴哪!”同学们有的走了,有的还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热闹。
罗锐看到了那条毛毛虫。他也挺讨厌毛毛虫的,但他不怕。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走过去,想弄掉毛毛虫。
突然,余戈大声说:“班长,你别动。”
罗锐停住了手,他看着脸涨得通红的余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余戈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边,红着脸,把那毛毛虫用手抓起来,扔到地上,然后,用脚使劲地踩,直到毛毛虫变成了肉泥。
同学们都惊呆了:余戈哪来的胆?
杜小珊悄悄地溜了,原来是她捣的鬼,她是想吓唬一下余戈,她不相信余戈有什么改变,她不相信一个人的胆子是可以变大的。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是个错误,只好溜之大吉。
8
余戈觉得毛毛虫都不可怕了,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是可怕的呢?没有,什么也不可怕了,为什么要怕呢?一个“怕”字,让余戈在校园里抬不起头,让他不敢去面对纷纭复杂的社会。假如毛毛虫是他母亲出于溺爱强加在他心灵上的枷锁的话,那么,他把这个枷锁给砸碎了。
余戈新的形象出现了。
同学们可以看到余戈有了动人的笑脸,可以看到他常低着的头抬起来了,可以看到他在课堂上大声地朗读课文,可以看到他与同学们争论某一个问题,可以看到他和同学们一起踢足球……杜小珊也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眼光审视余戈了:这是胆小鬼余戈吗?
但这一切并不能证明余戈的胆子就大得可以了。
余戈还是拒绝妈妈余丽娜用小车送他上学和放学后接他回家。但余丽娜还是不放心。她每天还是偷偷地开着车跟在余戈的后面,等他的自行车骑进了学校的大门,才离开;放学了,余丽娜也是悄悄地躲在校门外,跟在余戈后面,一直到家。余戈觉得奇怪,为什么每天自己一回家,妈妈的车也到了,这真是巧极了。
一天,余戈放学之后,照常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当他骑到一个街角拐弯处的时候,和一辆三轮车撞在了一起。余戈摔倒在地上,两只手掌和膝盖都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骑三轮车的人走过来问他:“受伤了没有?”骑三轮车的人是一个老头,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那老头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余戈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他一看老头吓坏了的样子,连忙说:“大爷,不要紧。”他扶起自行车,正想走,他妈妈余丽娜的车停在了他们的旁边。
余丽娜怒气冲冲地下了车。
余戈一看到妈妈,连忙对那老头儿说:“大爷您快走。”
老头儿迟疑了一下,正要走,没想到余丽娜过来拦住了他:“怎么,撞了人就想走啦!”
老头儿可能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一看余丽娜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全身发抖,那双浑浊的眼中惊恐万状:“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丽娜厉声说:“你瞎眼了,不是故意的,撞人了还狡辩!”
这时,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余戈没有想到妈妈会对这么一个可怜的老头儿那么凶。他对妈妈说:“妈,不能怪老爷爷,是我自己骑得太快了。”余丽娜把儿子往边上一拉:“你不用说话。”
看热闹的人都在笑,怪异地笑,那种莫名的笑让余戈受不了。但他能怎么样。余丽娜越来越凶,那老头儿吓得快瘫了。余戈的心也在颤抖,他理解不了妈妈的行为。
最后,那老头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碎钱给了余丽娜,余丽娜才让那老头儿离开。
余戈不明白。为什么妈妈那么有钱,还要老头儿那不足20元的一把碎钱。他忘不了老头儿求饶的话语:“大姐,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这里打工的,是我错了,撞了您的孩子,这点钱您就收下吧!饶了我吧,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老头儿走了,看热闹的人散了。
剩下了余戈和妈妈。
余丽娜把余戈的自行车放在了车的后备厢里。
余戈愣愣地看着妈妈,他觉得妈妈是如此的陌生。
余丽娜关切地对余戈说:“儿子,快上车,妈妈带你上医院检查检查。”
余戈咬着牙,紧捏着双手,不让妈妈看到擦破的手掌。他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在心里说:“妈妈,您不能那样对待老大爷的!不能!”
他没有上车。
他不理妈妈了。他只想回家,一个人独自地走回家。
无论妈妈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头。他甚至有点恨妈妈了。他没想到妈妈会这样,连一个老大爷也不放过。
看着儿子的背影,余丽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当初余戈他爸就是这样一去不回头的,她伤心极了。儿子要是和他爸一样,那么,她这么多年费尽心血把儿子养大也就毫无意义了。
9
宋飞杨近来一上课就打瞌睡。
宋飞杨的瞌睡成了初二(3)班同学们的又一笑料。如今,胆小鬼余戈的胆子变大了些,同学们就不再拿余戈开涮了,因为再拿余戈开涮没有什么意思了,连英雄的女儿杜小珊也不拿余戈开涮了,还向他伸出了友好之手。她还在某个星期天,带余戈去她爸的那个军用机场里看飞机咧。余戈在军用机场里,受到了很高的礼遇。杜小珊的爸爸不但请余戈吃了饭,而且还亲手帮余戈照了一张相。余戈站在飞机的座舱上,十分英俊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是一个胆小鬼了。
宋飞杨却疏远了余戈。
不知怎么回事,宋飞杨再也不上余戈家了,不和余戈一起做作业了。就连余戈的妈妈余丽娜也常常问余戈:“那个女孩怎么不来啦?是不是和你吵架闹别扭啦?”余戈说:“不是啦,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反正,宋飞杨一到学校就昏昏欲睡的样子。一放学,她就匆匆地走了。
余戈在看课外读物的时候了解到,非洲有一种苍蝇,人只要被它叮一口,就会得上嗜睡症。余戈想,宋飞杨是不是被非洲的苍蝇叮了一口?可这里哪有非洲苍蝇哪,那么老远的,非洲苍蝇还没有飞到印度就死了。那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一个谜。对于这个谜,余戈显示出了非凡的好奇心。
宋飞杨的学习成绩原来在班里应该说是中上的,除了作文差一点,其他科目的成绩都还不错。但自从得了嗜睡症之后,她的成绩明显地下降了。近来的几次测验,宋飞杨考得都很不理想。经常,上课不久,宋飞杨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还打着轻轻的鼾声。有一次,老师叫她,她一激灵抬起头,嘴角还流着一线口水咧,弄得哄堂大笑。老师也很恼怒,罚她站了一堂课。但第二节课一开始,她又打瞌睡了。余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特别是有的同学在背后说宋飞杨的怪话被他听见之后,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想帮助宋飞杨。
他把宋飞杨叫到一棵桉树后面。桉树上有一群麻雀在喳喳地叫唤。
余戈问:“飞杨,你怎么啦,老是上课时打瞌睡?”
宋飞杨瘦削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低着头不说话。
余戈又问:“飞杨,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宋飞杨咬着嘴唇儿,还是不回答余戈,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树上的鸟儿还在喳喳叫唤。
余戈不再问了。他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想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你,你怎么追问都是没有用的。但他还是对宋飞杨说:“飞杨,同学们笑话你打瞌睡,就像当初笑话我是胆小鬼一样,你要注意点了。你的学习成绩在直线下降,大家都在为你担心,为你惋惜,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呢?千万别误了学习。”
宋飞杨低下了头。
这时,上课铃响了。
尽管宋飞杨没有告诉余戈她心中的秘密,但余戈下定了决心,要搞个水落石出。
10
余丽娜越来越觉得儿子不像从前,甚至有些出格了。
那是余戈从杜小珊家回来的那个晚上。也许是杜小珊的爸爸让余戈感到了父亲的某种力量和不可言传的感觉吧,余戈突然对妈妈余丽娜发难了。
那顿晚饭对于余丽娜而言是痛苦的。
余戈看着妈妈给自己盛的那碗白米饭和饭桌上的菜,难以下咽。
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依旧美丽的妈妈,眼中闪烁着一种特殊的光芒。
余丽娜觉得儿子有情况。自从余戈从海岛上回来之后,情况是经常发生的,她有点读不懂儿子了。
余丽娜说:“孩子,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好吗?”
妈妈的话很好听,轻柔之中包含着母爱。余戈摇了摇头:“不,我要问您一个问题,妈妈。其实,从我上学的那一天起,我就想问您这个问题,可我一直不敢。”
余丽娜叹了口气,她放下了筷子,她不知道儿子要问她什么,她心里怦怦地跳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儿子的问题。但她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孩子,你问吧,妈妈听着呢。”
余戈的声音有些颤抖:“妈妈,我爸爸是谁?”
余丽娜呆了。
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
这么多年来,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能告诉儿子他爸是一个自私的油画家,为了他自己的前程抛弃了妻儿独自去了美国吗?她能告诉儿子这么多年来,那狠心的父亲连一封片言只语的信也没来过,连一个电话也没来过吗?她能告诉儿子这么多年来,无论那个狠心的人怎样,她还深爱着他等待他的回归吗?不,不能。
余丽娜心乱如麻。
余戈似乎从妈妈的表情中看出了妈妈复杂的心理,他突然很平静地用大人的口吻说:“妈妈,如果实在难于启齿的话,您可以不说。您有您的隐私权,您可以保持沉默。”
儿子的话像一把刀子,割着余丽娜的心。余丽娜的心在流血。
沉默了良久。
母子俩都沉默了良久。
对于他们母子而言,这样难堪的局面是很少见的。就是上次余丽娜那样对待那个老大爷,他们也很快地达成了谅解。每天,余戈骑车经过那个街道拐角时,都在留心那个老大爷,他要把他的血汗钱还给他。可是,余戈一直没有等到那个老大爷。他在心中原谅了母亲,那是一种亲情的流露,余戈明白。
余戈看着妈妈难过的样子,也起了恻隐之心,他轻轻地说:“妈妈,您不用回答我了,我知道,我不该问您,让您痛心了,是我不好。妈妈,您吃饭吧,我永远不会提这个问题了。相信我,妈妈。”
余丽娜的泪水滚落下来。
她抬起了头,泪眼凝视着儿子:“孩子,妈妈告诉你。”
余戈看着母亲,竟不知如何是好。
余丽娜说:“孩子,你爸爸叫黄梁,他是个出色的油画家。在你出生那年,他去了美国。他很爱你的,你别恨他。真的,孩子,他很爱你的。”
余戈问:“他长得高大吗?”
余丽娜说:“很高大,很帅气。他很有气质,我相信,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孩子。”
余戈的泪水流了出来。
“妈,您别说了,我懂了。”余戈站起来,走到妈妈身边,帮妈妈擦掉了泪水。
妈妈把他领到了她的卧室,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那叠照片都是精心塑封过的,用红绸带扎着。那照片都是妈妈和爸爸的合影。按时下流行的说法,照片中的爸爸妈妈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
余戈搂着妈妈的肩膀,在她身边说:“妈妈,我想爸爸。”
11
深秋的风透着凉意。这个海滨城市还是温暖的,只是那些常绿的树叶变成深色了,不像夏天那样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余戈近来一直在注意着宋飞杨。
他觉得宋飞杨的瞌睡像一个阴谋一样可怕。心地善良的宋飞杨怎么会变成一个爱瞌睡的女孩呢?同样心地善良的余戈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杜小珊神秘兮兮地对余戈说:“余戈,你是不是爱上宋飞杨了?”
余戈脸一红,不知怎么回答杜小珊。杜小珊确实是个胆大的女孩,她曾经对余戈说过,她喜欢班长罗锐,但罗锐不喜欢她。她说这话时,一副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样子。余戈从来没想过“爱”这个字。他无法回答杜小珊。
杜小珊看他不说话,就嘻嘻笑起来了:“余戈,你默认了。”
余戈没有再理她,杜小珊总是这样神秘兮兮的。杜小珊做过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在一次上语文课的时候,杜小珊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了班长罗锐。罗锐一看那纸条,想都没想就把纸条揉碎了,然后他也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杜小珊。杜小珊一看,气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这时,班主任邱国强老师走到了她的面前。杜小珊来不及把纸条收起来,纸条就落到了班主任邱国强老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