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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听到这么冷硬的几句话,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要是这么说,你还不如……留在东莞……”说这话时,我有点不情愿。
周欣又笑了笑:“回来之前我确实没料到这个状况,不过就算料到了我也还是会回来,因为从bj回我家更方便啊!”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他的家,他自己的家……我低下头,咬着下唇,眼眶有些发热。
“那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半晌,我才艰难地抬起头,吐出这么几个字。话一出口,我差点想要抽自己两个耳光——这话问得也太幼稚了吧?
“两年不见,丫头……长大了。”周欣紧盯着我的眼睛,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眼眸中的光变得炙热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刚刚还有些沉重的语调里,好像忽而多了一丝温柔。自从认识他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他这是怎么了?我心里一阵慌乱,脸颊也忽而一阵发烫。我赶忙又低下了头,端起面前的杯子,动作夸张地喝了一大口果汁,险些把自己呛着。
我再次抬起头来时,发现周欣已经移开了目光,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慢慢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俩都不说话了,默默地吃着各自面前的饭菜。不知周欣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印象里的周欣从来都是那么沉稳、从容,好像什么都看得很透,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今天这样的周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是呢,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哎,你看我,好容易见个面就说这么扫兴的话题。”周欣重新开口,语调变得轻松起来,“说说你吧。你是什么时候来的bj?你好像跟我说过,可是你周叔叔年纪大了,没记住。”
“你去东莞那年……你走之后半个月。”我也小小地舒了口气。
“啊,这么巧呢?那你在bj也有两年了啊。你……过得怎么样?”
我笑了笑:“这两年长了不少见识,bj……有意思的东西太多了;但是节奏快,压力也大。”我想起了为做那套双语读物昏天黑地加班的日子,而且最近这一年我明显感到视力下降得厉害,“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
“说得不错,就看你想要什么了。”周欣轻轻点点头。我忽然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跟黎呐很像,“结婚了吗,还是……有男朋友?”
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微微皱起了眉。不,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我从来不愿谈及自己的感情问题,于是便感到有些尴尬。我勉强摇了摇头,想必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周欣大概也觉察出了我的不自在,马上转换了话题:“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还是网站?”
“不做网站了。我现在做书,建文出版社,英语编辑。”
“啊,建文出版社,我知道,它离这里——离公主坟这里好像不远。”周欣的眉毛向上扬了扬,“你说你是……英语编辑?那一定翻译了很多书吧?了不起!”
我忍不住笑了——在听说我的工作后,周欣的反应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啦!编辑嘛,就是……伺候作者的。”我从来没给别人讲明白编辑的工作,在周欣身上我也不想尝试了,再说就算我愿意说,他也未必有那个兴趣听。就这样吧。
果然,周欣露出了费解的表情,但也没再追问:“英语编辑……这么说你每天都要用英语工作咯?那很好,很好……你一定看了不少书吧?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书了。”
我笑着摇摇头:“书确实是看了不少,但看书成了工作,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了;而且用编辑的方式看书……毫无阅读的乐趣。”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再也没聊各自的工作。我隐约感觉到,周欣在了解了我现在的大致情况后,便开始刻意避免谈及工作。我当然也乐得说些轻松的话题。每次和他接触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所以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快乐的。
这样一来,他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不过从他偶尔飘忽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若无其事,这让我的心情依然有些沉重。但不管怎么说,能见到周欣,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服务员第三次过来问我们还需要用点什么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快3:了,餐馆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不远处有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桌椅,时不时向我们投来不耐烦的目光。周欣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挑了挑眉毛,回以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吃好了吗?觉得怎么样?”走出餐馆时,周欣回过头来问我,嘴角上扬。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可真好看。
“吃撑了啊!我不知道正宗的意大利餐应该是什么味道,不过他家的确实好吃。”
“喜欢就好,他家的意大利餐还是挺正宗的。呃……本来想请你喝点东西的,”周欣的语气又黯淡了下来,“但我还得回办公室去……我以为你上午过来之前就能弄完的。真是抱歉,我们……下次吧。”
“哦……”我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所以现在就要告别了吗?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多想看到他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他是在逗我呢!
但是没有。
“哪的话,工作要紧。今天过得非常愉快,多谢……款待。”我强忍着心中的失落,特意加重了“非常”两个字的语气,“你加班,也别太累了。”
“客气了。你能来,我很高兴。”周欣回望着我,眼里尽是温柔,“你坐地铁还是公交车?我送你去车站吧。”
公交车开动时,那个瘦削的身影还站在站台上,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脸朝着车离去的方向。我赶忙向他挥了挥手,也不知他看见没有。
*****
虽然我用窗帘仔细地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小区里的路灯光还是顽强地钻进房间里,在难以入眠的夜晚显得格外刺眼。我妈以前常说羡慕我睡觉香,不管是有光照着还是有声音吵着,我的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一睡着就醒不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死猪一样的幸福睡眠”。近来这样的睡眠却越来越少了,我终于渐渐体会到了妈妈每晚都要经历的苦恼。唉,老了。我叹了口气,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哪天去买条遮光窗帘吧,兴许能有点用。
不过我知道,要是把今晚的睡不着觉归罪于路灯光,那实在是冤枉了路灯。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各种各样再次见到周欣时的情景,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我想象不出周欣面临的局面到底有多棘手,但一定不乐观。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真的会吗?我一直以为做到他那个职位的人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看看王晶每天那无忧无虑的样子……
床边椅子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在椅面上发出难听的回响。我伸出手去拿过手机,是一条短信:
yatou,ishouldnothavetolduallthatthismorningsorryplsforgeti
周欣,他还是习惯发短信。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这条短信愣了好一阵,然后写下这么一条:
everyproblemhasasolutionmaybetherealsituationisnotasterribleasyouthink
几乎是发出去的瞬间,我就收到了周欣的回复:
thxdonotorryaboutmesorryfordisturbingugoodnigh
“goodnighthaveagooddream”我只给他回了这么一句。都这么晚了,中午聊到的那些事折磨了他这么久吗?可我,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他。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升腾在胸中的无力感让我说不出的难受。我把手机放回椅子上,缩回了被窝。但愿吧,但愿所有问题真的都有解决的办法,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心的容量毕竟有限,烦恼太多,就装不下快乐了。
以后的事留待以后再说吧,一觉醒来会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更遥远的未来了。今时今地,我有足够让我开心的事。周欣回来了,我又见到他了,他不走了!这不是梦,但今晚,我一定会做个好梦!
*****
建文出版社后面的小路上,银杏树叶由绿色一天天地变成了金黄色,可还没来得及全部变黄,突如其来的北风一夜之间就把它们全都从树上抽打到了地上,天也骤然变冷了。我仰头站在只剩下光秃秃枝条的银杏树下,懊恼地咂了咂嘴。我原本盘算着,等它们完全变黄之后来拍几张照片的,这下又得等明年了。这是我来到建文出版社后的第四个冬天了,之前的三个冬天都是这样,强劲的北风就像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总是在树叶眼看就要全部变黄的时候突然而至。
自从当上了图书编辑,我本来就不轻的强迫症简直发展到了“偏执”的地步,凡事都下意识地追求极致完美,有时候可真是太耽误事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阵冷风刮过,我打了个哆嗦,用力把外套往身上裹了裹。正是11月底,冷空气最不安分的时候。回去吧,在这种大风降温的天气里还坚持出来散步的,除了我恐怕也没有谁了。小关这个懒鬼,这几天连他都不跟我一起遛弯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装模作样地出来拍黄叶呢!
我前脚刚踏进温暖的办公室,余晓后脚就跟了进来:“大家查收一下邮件啊!评选优秀员工,今天下午4:去王晶办公室投票,带着笔。”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邮箱。
是余晓刚刚转发的社办公室的邮件,我只随便扫了一眼就关上了邮箱。没什么可看的。建文社每年年底要评选优秀员工,然后在春节前召开的全社大会上进行表彰。评选方式也一成不变:社里根据每个部门的员工人数,按比例分配一定的优秀员工名额,由部门选出来后上报到社里——跟宝洛的做法是一样的。我们部门刚成立时人很少,那时候是一个名额,从我入社那年开始增加到两个了。
“无聊!”等余晓出去,黄老师一边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一边鄙夷地说。
“你只管把票投了就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朱老师转过身来,慢悠悠地坏笑着说。
“我?我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操那个心?爱选谁选谁,就好像我们都稀罕这个似的……全社大会也是,从头到尾就听那几个人在台上吹牛,浪费时间!”黄老师嗤笑一声,撇着嘴回到了座位上。
“我听说以前还真有人为了这个打起来呢!”任老师压低了声音说,“对于有些人来说啊,这还真就是件要紧事。”
我回过头和坐在后边的小关对视了一眼。现在三位前辈在我俩面前说话一点也不避讳了。
朱老师伸了个懒腰:“他们的事咱别管,想管也管不了,你就当每年陪那几个人玩一次。”
“哈,咱们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哄孩子的。”黄老师嘟囔着拿起了笔。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大家又各自开始工作了。
我对这事倒真没什么感觉,我从小就不知道当“优秀”是什么滋味,也就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如果说“人生如戏”,那么我从来就只是坐在角落里的观众。总有一些人在舞台上,另一些人在舞台下,那个舞台不属于我,上面再怎么精彩纷呈,随便看看就好。所以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黄老师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么大。
同往年一样,下午的投票几分钟就结束了。每个人在余晓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上写两个名字,折好后放进余晓桌上的纸盒里。同往年一样,下班前余晓群发了一封邮件,公布了评选出来的两位同事的名字:沈海岩和窦婵。同往年一样,转眼我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我以为,接下来也会同往年一样,优秀员工的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半年以后我又从宋伟嘴里听到了它。
那是五月底的一个星期一。一大早我正站在微微晃动的地铁里昏昏欲睡,就收到了宋伟发来的微信,约我中午一起吃饭。顿时,一股厌恶之情堵在了我的胸口,我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自从那次无意间听到他和王晶的对话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前些天听黄老师说,我们这个部门成立之初,是把社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英语专业出身的编辑调过来“凑”成的。宋伟和王晶原先都在对外合作部,王晶虽然年轻,却是这些编辑中学历最高的,再加上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外向,于是被社长“钦点”为部门主任;宋伟和王晶私交极好,也是学英语的,就被王晶顺理成章地带了过来。我恍然大悟,难怪宋伟在部门里的地位这么不一般。
帮宋伟策划的那套词汇书一直没有下文。我问过他几次,一开始他说那个出版社已经正式立项了,正在找人编写;再后来却又跟我说,出版社遇到了点问题,那个项目被暂停了。暂停?要暂停到什么时候?
“难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也着急啊!”
“那……那这个项目不会‘黄’了吧?我们不是就白……”宋伟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冰水,泼得我从头凉到脚。想起我那段时间付出的辛苦,我有点急了,几乎跟他嚷嚷起来。
“没办法啊,要是真出不了,我也无能为力。”宋伟摊着手,一脸无可奈何。他看了看我铁青的脸色,又说,“你别急,万一他们真不能出,我就把选题拿回来,找别的出版社试试。”
我沉着脸,瞥了他一眼。我当然听得出来,他这么说只是应付我罢了。这套书……其实就是‘黄’了。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除了厌恶,我本能地觉得我越发地摸不透宋伟这个人了。我不知道这种“摸不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却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些可怕,于是就更加着意地远离他。在今天之前,宋伟曾两次请我周末去他家吃饭,都被我以“要加班”婉拒了。但这一次他是约我在社里的食堂吃午饭,我找不到理由推却了,只得答应。
“最近忙什么呢?”我们刚把餐盘放在桌上,宋伟就开了腔。还是那像闷在鱼缸里的声音,以前我觉得亲切,现在听来却一阵阵地反胃。我有那么片刻的走神。我入职建文社的第一顿午餐就是宋伟带我在这里吃的,不过四年光景,景况竟变得如此不同了。
“一本四级模拟题,还有一套初中分级词汇的项目管理,六本。”我简短地回答。在那套双语读物之后,我又做过很多次项目管理,这项工作对于我来讲早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但每每想起第一次做项目管理的缘由,我仍会感到恶心。
“嗬,可真不少!你现在也是咱们部门挑大梁的编辑了,做的都是大项目。我做了这么多年书,王晶从来不敢让我负责项目,呵呵呵!”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宋伟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刻意,他笑得……也很刻意。
“人各有所长。”我懒得跟他闲扯,一心只想赶紧吃完走人,胡乱应付一句之后就低下头继续吃饭。
宋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接着说:“你负责的那套双语读物做得好极了,社长特别满意,后续跟市场部一起做的推广活动也很成功,给社里贡献了不少码洋呢!”
我从餐盘上翻起眼皮看着他,心想:火急火燎地约我吃饭,应该不会是为了这么件陈年往事给我戴高帽子的吧?
果然,宋伟话锋一转:“怎么样,喜欢当编辑吗?想不想换换口味,干点别的?”
我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说话,继续一边吃一边看着他。
宋伟压低了声音:“我被调到市场部了,下周一就去那边报到。想不想跟我过去做市场?”
调走了?我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他在我们部门待得风生水起的,怎么会……
宋伟眨了眨眼睛,接着说:“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hr的谢主任找我谈话,说市场部要扩大规模,社长的意思是先从其他部门抽调些人手过去,所以……我觉得这个机会不错,不用天天趴在桌上看稿子了,还能接触点新东西。怎么样,跟我一起去呗?”
宋伟让我跟他去市场部?为什么?我垂下眼皮琢磨了一会,谨慎地回答:“我没做过市场,完全不懂,还是算了吧。”
“谁天生什么都懂呀,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也不懂编辑吗?你看你现在干得多好!不会就学嘛,这么好的机会,以后换工作也能多一项技能不是?”宋伟往我跟前探了探身子,把声音又放得低了些,“社里没说可以带人过去,不过我想我去争取一下的话也问题不大。机会难得,我既然要挖咱们部门的墙角,那肯定是要挖最优秀的人才嘛!”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最后这句玩笑开得很高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但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尴尬,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抬举了,比我优秀的人有的是。”
“嗨,你别看表面。”宋伟以为我对他的提议感兴趣,兴奋起来了,夹起一大口菜放进嘴里,“就说社里每年评选优秀员工吧,让谁当还不是领导的意思?拿咱们部门来说,沈海岩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她在社里工作2多年了,是咱们部门社龄最长的,选她是为了安抚像她一样的老员工;另外一个名额,王晶说按大家投票的结果来。你猜得票最多的是谁?”宋伟停下手中的筷子,盯着我的眼睛,“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平静的心海顿时巨浪滔天。我在心里连声对自己说着“冷静、冷静”,紧咬牙关,不露声色地看着宋伟,等着他后面的话,但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眉稍微微动了动。
宋伟把目光收了回去:“所以你知道真正优秀的人是谁了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对自己没信心嘛!”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表情愈加肆无忌惮起来,“要说王晶还是太嫩。我跟她说,第二个名额应该给窦婵,她是应届毕业生,入社才半年,选她是为了让新员工觉得有希望,要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新来的,只要好好干也能得到领导的肯定。而且你知道吗?”宋伟顿了顿,好像是故意炫耀他消息灵通似的,“窦婵可是蔡总编安排进来的人呢,选她可以说是两全其美……我跟王晶说,你得顾全大局,以后有机会再选许维珊呗,沈海岩不也是干了这么多年才当上优秀的嘛!哎,你看到了吧?就是这么回事……你不用在意这些,能拿到实惠才是真的。”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涌到了头顶,桌子底下的左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我拼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我索性站了起来:“这就更说明我适合做编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做市场。对不起,我还要回去赶稿子,先走了。”
我端起餐盘转身离去的瞬间,听到宋伟在我背后说:“你再考虑考虑嘛,机会可不是总有哦!”
考虑?我暗自冷笑,亏我原先那么信任他!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市场部——没有比我更好用的劳动力外加垫脚石了!他自己去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呸!
宋伟走得无声无息。周五下午,我去卫生间,刚出办公室就在楼道里碰到了他。他抱着一个大纸箱,余晓拎着几个袋子跟在他后面,看样子是在帮他搬东西。我闪到一旁,给他们让开路。宋伟经过我身边时冲我挤了挤眼睛,我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还礼,脸上大概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表情。我目送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拐进了电梯间,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王晶和宋伟私交密切,那这次宋伟被调走,王晶没有挽留他吗?还是说拗不过社里?英语图书编辑部几个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平时跟宋伟关系不错的老李都没出来送送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嗨,人家的事,我管那么多干吗?我摇了摇头,往卫生间走去。
可潜意识里我却怎么也放不下,越是不愿意去想它,它就越是挥之不去,宋伟抱着纸箱往电梯间走去的背影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晃悠,没完没了。
梳妆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平时,这刺耳的声音总会弄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这次竟然出乎意料地动听,我的脑子被它搅扰得轻松了许多。
我拿过手机一看,是黎呐。在按下“接听”键的一刹那,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黎呐也像我一直以为的那样可以信赖吗?
“下个月我要去bj出差,我可提前通知你了,你安排一下‘档期’,待会我把具体时间和酒店地址发给你。”不要说客套,就连寒暄都被她省了,可我喜欢她这样“蛮横”的调调,哈!
“在下不胜荣幸,遵命就是!”我大笑起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我乐得配合她。
我听到黎呐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要是不方便,你可要直说啊!”
“那是当然,我跟你有什么客气的?”
“哈哈哈,这就好……哎,你和陈依依还有联系吗?她怎么样了?”
被黎呐这么一问我才发觉,自从那次陈依依让我搬去和她同住被我拒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或者应该说,她再也没找过我了。
“没,好久没联系了……怕是以后也……”我沉默了一会,答道。
“哦,懂了。”没等我说完,黎呐就打断了我,“我本来是想,也许可以把她也约过来聚聚,毕竟同事一场……不过要是这样就算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还那样吧,上班、下班,也没什么特别的。”说到这,我又想起了宋伟的事,心头不禁泛起一阵烦躁,但我还是忍住了想要跟黎呐一吐为快的冲动。我发现,来bj这几年,我的自控力似乎越来越强了,就算是对亲近的人,我也不再轻易吐露心事。也许是习惯了自己处理大事小情吧,可也有可能是老了。
我们又聊了好一阵,直到黎呐说她的手机快没电了,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我把手机放回梳妆台上,使劲揉着发热发僵的耳朵。和黎呐聊完,我的心情多少舒畅了些。不管怎么说,宋伟离开我们部门了,我也不用每天刻意躲着他了。
手机突然又振动起来。我想心事正想得出神,便随手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飘进了耳朵里:“许总谈什么大生意呢?我打了好几次都占线。”
这个……这不是周欣的声音吗?
“呃……哼,知道我谈大生意还打扰我?好几亿的大单呢!”周欣啊,真的是周欣!惊喜来得太突然,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哈哈哈,我忘了,小丫头的嘴巴可厉害呢!”
自从上次见面以来,冬去夏至,一年多的光阴已经悄然逝去。再次听到周欣的声音,惊喜之余,我一时间竟感到有些缥缈。
“丫头现在忙不忙?说话方便吗?”
“忙啊,正谈大生意呢!”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你周叔叔可是有事请你帮忙哩!”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周欣……要我帮忙?
“是这样的,我们有资料需要翻译,英译中、中译英的都有。你熟悉丰诺,所以我想请你来帮我们做翻译。当然会付给你钱,还会跟你签正式的翻译合同。怎么样,有兴趣吗?”周欣一口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勉强,我记得你说过你工作很忙,还要加班,是吧?所以如果你业余时间……”
嘿,他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心里暗骂:我就是再忙,对你的事也必须有时间啊!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啊,我有时间!现在……呃……没那么忙了。”
“是吗?那太好了。”
“不过,要是有太多的专业词汇,我不知道……”兴奋劲还没过去,我突然想起了那年在华侨大厦……又有点退缩了。
“没那么难,又不是让你翻译学术论文。专业词汇肯定有,但反反复复也就那么几个,你以前不是翻过我们的东西吗?差不多就是那样。”周欣轻咳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再说还有我呢,哪里不清楚随时问我,像以前那样。费用呢,就按照我们付给翻译公司的标准,丫头觉得可以吗?”
“像以前那样”!“以前”——他指的是我在宝洛的时候吗?没错,不然还能是什么时候?真的,离开宝洛都六年多了,信用证、发票、货柜、样品……已经是多么遥远的记忆了啊,遥远得甚至让我怀疑我是否真的经历过那段时光。如今的我,身在另一个城市,做着与那时截然不同的工作,过着与那时截然不同的生活。只有周欣,只有他是我和那段时光之间唯一的联系,也证明着那段时光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像以前那样……
“喂?喂?丫头,你怎么了?你在听吗?”手机里传来周欣焦急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回来。“啊……啊,我在,我在呢。”我赶忙回答。
“哦,呵呵。”周欣好像松了口气,“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当然咯。”我想了想,又赶忙问道,“需要翻译的东西有多少呢?”
“目前大概有……嗯,ord文档四五十页吧,以后不定期的还会有,这可是个长期的工作。唔……一会我把一部分资料发到你邮箱里,你先看看,要是觉得有困难不要勉强。没问题的话,翻译费和签合同的事,下周一我让我们财务跟你联系。”
有时候,不容你不相信命运的奇妙。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和周欣成了同事呢?对,“同事”,虽然我并不是丰诺的员工,虽然这只是个兼职工作,但我宁愿这么认为。当周欣发来的中文资料在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展开时,那熟悉的字体、字号,熟悉的格式、版面,还有每一页页眉正中的丰诺公司logo,熟悉的感觉冲破了六年多的时间封印,不由分说地把我拖回了过去。
我仔细地把译文字体设为timesneroman、五号字,页码居中——当年周欣就是这么交代的,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如果周欣还像以前那样每天工作到很晚,那我现在就是在和他一起工作吧?
两天后,当我忐忑不安地把三页试译稿发给周欣时,得到了他的连连称赞。我虽然高兴,倒并不太相信他的话——像我在宝洛的时候一样,我觉得他不过是客套罢了。
当我收到丰诺发来的委托翻译合同和完整稿件时,我相信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