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早祷神祇(1 / 2)
下车进了医院,通往病房走廊上的光线,笼遮着羽化过边缘的阴影,医院里每个角落皆充塞着令人难安的药品味,在不眠的病人踢踢蹋蹋的起夜声中,林漫几乎忘却了呼吸。
屏气心茫,她不知该以何种心情,何种表情去面对这个叫阿莱的女孩子,这个与她从未谋面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孩子。
悲伤还是惋惜?落泪还是平静?好似一切情感都太过粗浅,粗浅到她手足无措,于是她不禁想到,斯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次又一次‘惨切’的见面呢?
正当她下垂着的指尖泛白冰凉时,陆斯回温热的手掌将她包裹,温度隔肤传导,阻滞着她的忐忑忧郁。
“到了。”斯回扭动了33病房的门把手,和林漫走了进去。
借着心电监护仪所发出的人造光,林漫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病床上安静的阿莱。她五官秀丽清润,耳后柔顺的发细细软软地洒于枕上,呼吸罩难免在她脸上留下压痕,林漫的视线又来到她紧闭着的眼部。
很难不去思考,当她睁开眼时,她会有怎样一双清亮的眼眸呢?
“妹妹长得真漂亮。”林漫感到鼻酸,故意说着些轻松的话。
“她如果能听到的话,会很开心吧。”陆斯回搭下话,目光却在床头柜处摆放着的花篮定住。
花香幽散,提醒着病房与往日的不同,陆斯回原本略微松缓的神经,在一刹那间紧绷了起来。
晦暗的环境中,他锐利的眸光扫察了一遍花篮里没有卡片。他倏然发声,语调急促,“有人来过了。”
林漫见他神色忽变,问道,“什么?”
三年前事发后是有同学来看望阿莱的,但随着时间推移,来探望的人已少之又少,轻鹤迷舟来时必会同他讲,母亲安月不会心血来潮买花篮这样的东西。
“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来过了。”斯回说着迅速转身,调动起了身体里每一寸敏感,向医院监控室跑去。
林漫紧跟其后,奔跑至电梯,先是怕会不会是盛天豪来过,可深想一步来的人送了花篮,那就应该不会是他。随即,她同斯回一样,脑海里闪过了那个人的名字。
跨出电梯,根据指示牌,直行、左转、再直行、再左转,看到监控室的门牌号,便来不及任何顾忌地直接推门而入,陆斯回的话与开门声重叠,“请您帮忙调出今晚33号病房的监控!”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打哈欠的动作都给卡在了一半,直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俩人,顿住了十来秒才反应了过来,合上了下巴看陆斯回有些眼熟。
“我是33号房病人陆光莱的家属。”陆斯回语气里有着少见的焦急,再次重复道,“需要立刻查看监控录像。”
“麻烦您了。”林漫在旁补了句。
“哦,33啊。”工作人员椅子上的屁股挪了挪,在他印象里33的病人已经住两三年了,院长的儿子叶轻鹤还常去看望,配合道,“从晚上几点开始看?”
安月9点多会去南城一中前摆摊,陆斯回下弯身体,盯着显示屏幕道,“9点。”
“二倍速吧。”工作人员选中文件,手握鼠标,瞥了眼站在自己身体右侧的林漫,俩人一左一右一个比一个严肃。
晚上9:12分,从监控视频中看到安月从33病房中走了出来,并带好了门,走廊上稀稀疏疏地经过着其他病人与医生。
9:44分,开始有大病房中陪房的人端着脸盘儿牙缸穿过走廊去洗漱。
“太慢。”陆斯回架在椅背的手指敲弹几下,“麻烦4倍速。”
工作人将速度调快,林漫始终谨慎地盯着所有路过33病房前的人。1:52分,夜班的护士巡视后,走廊空荡。终于,在11:4分时,一个女生出现在了画面中。
“停!”画面静止两秒后,那个在陆斯回脑海里的名字被确认,关键人物的出现让他血管涨跳。
“是谁?”林漫见视频中的女生很瘦,一手抱着花篮的动作都有些吃力,在病房前左右张望了两眼后,另一手又压低了头上的帽子,转动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白橙。”陆斯回手离椅背,胳膊横跨工作人员前身,敲下播放键,时间数字不停叠翻。
34分钟后,11:38分,白橙从病房里出来,她手背擦脸,抬起的面目在镜头前只短暂出现了一下,随后又深压下头消失在了画面里。“必须立刻马上找到白橙。”陆斯回猛直起身,想要立即离开监控室却没有准确的方向。
白橙会在哪儿呢?她会去哪里呢?陆斯回焦灼地转身踱步,又返了回来。冷静冷静他告诫自己,分析着三年前事发后白橙去上大学,白母就卖了房子,邢亮告诉自己白母名下至今没有房产,那白橙休学后回到南城,住在宾馆吗?还是租房子?
若现在去一家家宾馆寻找她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紧迫,一定要赶在盛世尧找到白橙前将她找到。
“她会在哪儿她会在哪里呢?”正当陆斯回一筹莫展之际,林漫忽然对工作人员道,“麻烦您后退3秒。”
闻声,工作人员按下后退键,陆斯回的目光也重回监控画面。
“停!”可林漫想要查看的动作又一晃而过,“重新再退一次,1秒。”
“停!”林漫离屏幕更近,画面停在白橙抬手擦脸的动作。
“麻烦您把这里放大一些。”林漫手指白橙的手腕处,能模糊地看到她带着一个手链。
工作人员将画面放大,随着图像越来越清晰,她的想法被证实。林漫当即回头,与陆斯回目光相对,肯定地道,“是那种特殊的双联结!”
“双联结?”被提示了的陆斯回也顿感白橙手腕处的绳链眼熟,在哪里见过一面呢?
“南山寺,你还记得我们去南山寺时,进出寺庙的人手腕处都带着这种编法的红绳吗?”林漫情绪有些激烈,抓住了陆斯回的胳膊晃动着要他回忆。
“小时候那次我生病,我妈也去南山寺里帮我求过,烧香拜佛,捐香火钱后,要日日去南山寺祈福,只有当愿望实现了,来还愿时,才能把双联结摘掉。”林漫一口气速速说道,拉着陆斯回就要往外跑。
“所以白橙一定会去南山寺,去祈福!”有了希望,陆斯回不再六神无主,对工作人员匆匆道了句感谢,快到一层大厅后,就要冲往医院门口时,轻鹤打来了电话。
“斯回,阿莱的私人信息和住院信息被郑欲森泄露,现在电视台、娱媒,大批记者围堵在了医院门口。”
陆斯回拉着林漫的手急停了下来,听轻鹤着急地叮嘱道,“我已经让我爸告知所有保安人员去拦截,你听我的,你从南门或西门离开,总之找到真相前,千万要冷静!”
“你放心。”陆斯回挂断电话,远瞟了一眼大厅门口,已传来了喧杂的声响。
“走南门。”陆斯回同林漫朝南跑去,然而情况却相差无几,又转变方向,朝西走去,依然如此。
如此像被逼得走投无路,林漫打开速说查看外面记者与网评的状况,看到有多家电视台在医院外面当场开了直播,评论区还有网民不相信陆光莱的病况,提议让记者进入陆光莱的病房拍摄。
“大半夜熬夜看你们直播,要没点儿劲爆的可不买账,我还没见过植物人是什么样儿呢,正好记者带我们涨涨见识呗。”这条博文下竟有娱媒回复了网友,“守住直播,稍等我们进去就拍独家。”
林漫抓着手机的手,指骨绷得红白,愤怒让其怏怏不平,“人心难道不是都是肉长的吗?”
自从事这行起,那些不负责的网络评论每天都在轮番刷新着她的忍耐力。播出董启山的生平事迹后,有人留言“就这?这也值得做个纪录片?他设计的那些桥瞅着简直土到家了”,播出张朝被家暴的新闻,有人大喊“狗血淋头,再接再厉”,林白露爆出自己被家暴后,“这瓜吃着真没意思,女人被打算什么新鲜事儿”的言论又遍地都是。
对此,林漫一忍再忍,怒火就快爆发,她想不顾任何后果地与即将伸过来的话筒对峙,争吵。医院外人越来越多,院内也有许多病人或看护被吵醒,纷纷披衣出门打探情况。林漫失控地要朝大厅门口大步走去,却被陆斯回拽入拐角后,“不要被激怒,不要落入圈套!”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困在这里?”林漫后背抵墙,失望透顶地道,“明明所有记者都知道一句话、一个镜头,就会毁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就是明知道这些,记者仍然不去阻止错误舆情的发酵,反而摇旗助威,耸动造势,为了流量,连受害者的私人信息都要被利用,对受害者一伤再伤!”
这些林漫问出口的问题,当下的感受,没有人比经历过的陆斯回更清楚,但痛定思痛的他,深知现在一切草率的行径对寻找真相都是徒劳,愤慨的驳斥只会让他们自身被拽入舆论漩涡,毫无益处。他手握林漫肩头,要她镇静,心慎目凝地对她道,“无论如何努力,总会有恶意洋洋自得地将他人一生的创作藐视为泥车瓦狗,遭遇的苦与悲戏言作热腾腾的狗血,蒙受的屈与辱侮慢成新鲜血淋的‘瓜’。”
“面对如此情形,作为记者挺身而出,扶正黜邪固然正确,然而绝不是盲目求速。”
“我们此时的缄口不言,不是听之任之。”陆斯回见林漫呼吸渐渐平稳,语调微缓,“而是——”
在陆斯回澄净明亮的眼眸中,林漫望见了自己,听到他说,“不随这滔天的恶意一同起舞。”
他在告诉她,不要去做这场大张旗鼓的诡计的助燃剂。林漫微怔少许,咽下一口唾液后,冲他用力点了点头。
“好姑娘。”陆斯回抚住了她的头后,时间紧迫,他迅即安排道,“我从正门走吸引记者的注意力,你从南门出去开车。”
“我不要。”林漫又摇头拒绝,她不要他被逼问,她害怕悲剧重演,“我不要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陆斯回明白她的顾虑,而他也同样有顾虑。她一定不能与他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同一张照片里,不然人肉网暴随时可能会发生,他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她不受伤害,这一切本就该由他独自面对。
“南路口见。”陆斯回凝视着她的眼神,一再向她示意不用担心,才松开了她的肩膀。就地分开时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夜长梦多,他们必须趁天明前,连夜赶往南山寺。
心跳悬在了嗓子眼,林漫望着陆斯回孑然一身的背影穿梭过大厅,周围的声响都好像被消了音,她只能听到他的步伐声。
当电动门向两侧滑开,奔涌而来的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绽放声,如同庆典里直冲入天,四射的火光。
“请问您是利用什么手段重返新闻界的呢?明知你杀人未遂,四台为什么还会聘用你?”
“三年前你是否不愿承认你妹妹被爆出的拜金品性,就偏执地将恨意发泄在了他人身上呢?”
“有杀人的前科,你能保证在四台工作中不会因头脑发热再次杀人吗?”
“你被指操控舆论,情况属实吗?”
“若作为普通观众,你会相信一个杀人犯所写的新闻吗?”
就在这声浪中,陆斯回单枪匹马地突围着一层又一层起伏的人墙,他没有躲闪任何一个镜头,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不畏人言。
灯如白昼,打在他身上闪灼的照明光,宛若一张张露骨的x光片,穿他血肉,验他脊梁。
而就在这时,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离开的林漫,脚步自此向他迈进,一步、两步、三步。
一种说不清的悲壮感压裹着她向前的每一步,她脑子里甚至冒出了“要死一起死”这样矫揉荒唐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