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旧案（2 / 2）
“他灰头土脸地跪在我这个锦衣卫百户的脚下哭着求我想想办法，救出他的父亲。”林歆的语调平淡，眼睛里却像有千钧风云，“——但我冷着脸，拒绝了他。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话毕，四周静寂。连鸟叫虫鸣都不敢出声。
蓝齐没有话说，又给林歆满上了一碗酒。
半坛酒入喉，林歆的脸上一片黯然。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墓碑后面的土坟，大着胆子想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求师父原谅他。
“那你今天，怎么敢来了？”蓝齐放下酒坛，直直地看进林歆的眼睛。
林歆白皙的脸色透着醉意的红。他迷蒙地张了张嘴：“……因为你。”
蓝齐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画舫案后，是你点醒了我，眼见不一定为真。”他慢慢地补充完这句话。
果然。蓝齐悄悄舒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自作多情。
“我这才想起青楼案中大理寺卿的坦白，基本证实了通敌案有冤情。他说他在遇到白封的那一年刚刚做错了事，判错了姓魏的人……所以今年，我想上山来看看师父，也让师父看看我。”
突然，林歆顿住了举在半空的酒碗，晃洒了几滴酒。
他怔愣着看向蓝齐，喃喃道：“……串起来了。”
“什么？”蓝齐不明所以。
“我是说，林戟业和吴恩裘的关联，串起来了。”
蓝齐一愣，蓦地蹦了起来：“是旧案！”
她急急地踱了两步，兴奋道：“对了，这就对了！林戟业是点着通敌案的第一把火，吴恩裘是侩子手的砍头铡刀，如果有旧案故人认定了那是一起瞒天过海的冤案，她恨这两个人就说得通了！”
随后，蓝齐倏地顿住脚步，眼睛里精芒乍涨。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折扇，像是寻到了一丝笃定。
“那么云绎子，很可能是通敌案旧人。”她看着林歆，一字一顿。
林歆立刻从方才的愁绪中抽身，跟上了蓝齐的思路。
他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道：“说不好。我对你们这位云绎子的背景知之甚少，但从她的行事来看，也可能只是像她一贯所为那样，单纯在用私刑惩罚做错了事的罪人。现在就判定她是冤案旧人，未免莽撞了。”
蓝齐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但无论从朝廷还是从云墨阁的角度看，她都远远越界了。查明证据、铲除云绎子，你我势在必行。”
林歆对上了她坚定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又提醒道：“只是不要操之过急。云绎子的月华阁邀约失了效用，又折损花鸢这位得力助手，她一击不成必要反击，此刻你还是自保为上，我们静等她露出破绽便好。像今日这种孤身上荒山的冒险，以后不要再做了。”
听到“自保”二字，蓝齐的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了摆在地上的绣春刀，欲言又止。最终她只是点头应下了林歆的话。
可林歆忽然低下了头，右手摩挲着下巴尖，又拧上了眉头。
“怎么了？”蓝齐不安地问道。
“……说不通。”林歆喃喃道。
“若云绎子只是为了审判罪人，那她把我牵扯进来做什么？”
他用依然噙着泪花的褐眸困惑地看向蓝齐，那副我见犹怜的脆弱把蓝齐看得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满身血污的他昏迷不醒时的破碎感，激得她恍了神，甚至没听清他的问题。
所以她只来得及重复一句：“……做什么？”
“用字条骗我去竹林，撞见行凶后的白封，引我和他打斗以致丢了绣春刀，这一切巧合必然是人为。”林歆缓缓地梳理着思路，“那么就有两种情况。”
“其一，骗我去竹林的就是云绎子。如此，她便知晓我与魏家的关系，因此着意引我去怀疑魏家旧案的真相。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期待我替魏家翻这个案子。”
“但是说不通。”蓝齐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不惜绕过我也要对涉案之人下手，说明她已经笃定这起错案很难有真相大白之日，所以不可能会对你抱有翻案的期待，这与她的行为自相矛盾。”
林歆颔首：“没错。所以就落在了第二种可能。”
“那就是，给我字条之人另有目的。他故意让我去竹林搅局，引我深入探访云墨阁的异动，甚至鼓励我出手搅局。”
他锐利的眼神扫向蓝齐：“这个人既消息灵通，对云绎子的行动了如指掌，又反对她的作为，有能力顺水推舟做局中局，引入我这个变数阻碍云绎子的胡来。有如此力量的人，在云墨阁中，你能想到谁？”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了蓝齐眸子里的波澜。他的心忽然怦怦撞了起来，在等一个破局的名字。
随着林歆的分析，蓝齐的眼前晃过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但她不容置疑地垂下眸，语调冷静地迈过了林歆设的套。
“你为何认为这幕后操盘手一定是云墨阁中人？”她玩味地笑道，“毕竟，你是通过我怀疑到了云墨阁的头上。而你之所以会靠近我，全因那夜你临时起意撞进了我的医馆。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猜到这种巧合。同知大人就这样锁定为云墨阁内讧，未免先入为主了吧。”
林歆慢慢眯起眼睛，捕捉着蓝齐的表情。可她的动摇转瞬即逝，林歆不由得遗憾地咂了下嘴。可惜了，险些就能套出云墨阁阁主的身份了。
于是他只得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肯定道：“的确不能排除外人搅局的可能，是我思虑不周了。”
一阵寒风拂过，吹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吹散了温热的酒意，也吹跑了燃尽的纸灰。
蓝齐借机打岔道：“山顶太冷了，我们走吧。”
林歆回头看了看魏泽锋的坟茔，方才敬的香不知何时被吹灭了半根。他便重新点了一支，隔着袅袅香烟，对着想象中那张威严的脸轻轻道：“地下凉，记得添衣。”
香灰簌簌地落下，受了林歆留下的最后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