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旧案(1 / 2)
蓝齐微微叹了口气,撩起裙摆,跪在了林歆的身后。
“魏尚书之灵在上,后生蓝齐仰慕尚书之名已久,特陪同林同知前来祭拜。”
她照猫画虎地念着祭词,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倒也并不完全在逢场作戏。她对魏泽锋确实很有好感。
在不以国界论处的前提下,至少在魏泽锋就任兵部尚书期间,天下的战乱当真少了三分。所以尽管魏泽锋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以致让天下人都喊打喊骂,蓝齐反倒敬意不减。
拜完抬头时,她看见林歆扭过脸来看她,眼眶红红的像兔子。
“应该的。”她及时开口,制止了林歆扭捏的感激。
林歆抹了把泪,从怀里掏出香和火折子,又呆了片刻,才点着了插在墓碑前。
他又摸出一把纸钱,借着附近散落的枯枝点着了,看着纸糊的元宝在火舌中渐渐蜷了边。
林歆轻轻摇摇头,哂笑道:“这么多年没人来看他,也不知师父还有没有在天之灵。”
蓝齐没接话。她也不知道。
她随着抓了一把纸钱,扔进了火堆里。
于是林歆改跪为坐,扯开了酒坛的封口,又变戏法般地掏出两个酒碗,犹豫了一下,递了一只给蓝齐。
“本来是给师父带的,可他大概会嫌我麻烦。”他看着蓝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陪我喝一杯吗?”
蓝齐接过酒碗,轻声道:“我酒量不好,你小心背我下山。”
林歆给两只碗都满上酒,笑了笑道:“没事,我也一般。”
蓝齐凑近了闻着酒香,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他?”
林歆沉默了一下才道:“最初是不想,后来是不敢。”
蓝齐歪了下头,认真问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当时还小,没人跟我讲过这遭的细节。”
林歆摩挲着酒碗的豁口,眼睛里幽暗难测:“你不知道很正常。那年的变故来得太快,即便是我这般的亲历者,也觉得朦胧得仿佛在梦里。”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开始复述自己的记忆:“我记得,前一晚的魏府明明还很热闹。师父平生第一次请了交好的高官重臣来家里过寿,他喝多了,还拉过魏承叶要给他说亲。我当时躲在厢房里没出去,却隔着窗户偷看大将军。”
“那也是林戟业少有的几次赴宴之一。他与师父的关系明明那么好,所以我想不明白,他在第二天怎么能忽然呈递物证,当朝检举师父曾私通夜沙放虎入关,直接导致了德治十五年那场血洗北野之祸事。”
“他呈递的是什么样的物证?”蓝齐静静问道。
林歆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一定是确凿的。因为那天在朝堂上,先帝及所有大臣立即对师父倒戈相向,他连家都没有回成,就被下了大理寺狱。”
他伸手拨去了石碑上的草屑,苦笑了一下:“所以啊,你让我怎么相信师父是清白的。”
蓝齐不语。她忽然理解了林歆少年时的拧巴。换作是她,若是骤然得知朝夕相处的亲人竟是大虞的叛国贼,她不止不会来祭拜,甚至可能会混进人群里对着囚车啐几口吐沫。
毕竟她平生最恨背叛,不管是背叛国家,背叛组织,还是背叛她自己。
她出神地嘬了一口酒,烈酒辣得她一激灵。
“……你这番话解释了不想,又何为不敢?”她被呛出了鬼脸,艰难地问道。
林歆也仰头干了半碗酒,烧得他周身暖烘烘,眸子里起了雾。
“……因为我,弄丢了魏承叶。”
“魏公子?就是,你那夜去竹林想要见的人?”
林歆含着杀意的目光倏地射向蓝齐,可随即又收敛了情绪,只喃喃道:“也是,在你面前,我不剩什么秘密了。”
“叛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为什么觉得魏公子还会活着?”蓝齐毫不留情地问出了心里盘桓很久的问题。
“因为官府来府里抓人的时候,魏承叶已经出了京城。”
林歆垂着眸,讲述着他模糊的记忆:“师父过完寿的那天夜里,宾客都散了之后,我听见魏承叶和师父在书房激烈地吵了一架。魏承叶的脾气向来很好的,所以我格外留意了他们的争执。”
“第二天清晨,师父险些睡过了头,匆匆忙忙去上了朝,于是根本没有发现魏承叶已经连夜离家出走了。”林歆没有提二人争吵的内容,只稍稍挑了下嘴角,“他的包袱还是我帮他收拾的。”
而那温柔的笑意转瞬即逝,换成了艰涩的嗓音:“我记得,师父前脚出府,我后脚就偷懒溜出去逛市集,顺便酝酿替魏承叶遮掩的借口——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便是家破人亡。”
“那天之后,太子饮毒自尽,党羽凋零入狱,祈都的天瞬间变了风云。而官府一直在搜捕的魏承叶就这样杳无音信,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山顶风大,纸钱很快就烧尽了。林歆沉默着,又添了一把。
蓝齐用树枝翻了翻纸灰,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呢?”
“我?”林歆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语,竟轻轻笑了出声,“我不姓魏,所以根本没人在意。我就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成了一缕孤魂,浑浑噩噩地活着——如果没有喜怒哀乐、只剩无尽茫然的状态也叫活着的话。”
他仰头,又含了一口酒。
蓝齐顿了顿,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到了两个月后,魏承叶突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