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祭拜(2 / 2)
她惯用的银扇转瞬滑落至袖口,眼见就要离弦。
只听静谧无人的野山上忽然传来了两声不紧不慢的“沙沙”,那是踩着枯叶的脚步声。随后,在幢幢树影间,林歆的脸和清晨的光线齐齐露了头。
蓝齐一愣,不动声色地拢起了扇子,嘴上却恼道:“同知大人跟踪我?”
林歆从枯树之间钻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你以为我这么闲?过来办事,碰巧罢了。”
蓝齐眉头一挑,刚要质疑他上荒山上来办什么事,却突然瞥见了他手上拿的东西。
只见林歆左手按着绣春刀,右手却拎着两坛酒,怀里像是揣着一只烧鸡。
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条白麻腰带。
蓝齐已经张开的嘴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了。
“你呢?你不好好在医馆坐诊,跑来这里做什么?”林歆反将一军,明知故问。
蓝齐回过神来,却是没有回答。她犹豫了片刻,碾了碾脚下的石子,小声问道:“魏尚书……在这里?”
林歆动作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蓝齐默默算了算,今天是冬月十二。五年前,侩子手刀下人头遍地。
过了今天,就是第六年。
她默然地看着林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她自己没经历过这种失去。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有个还健在的师父对她放心的不闻不问,跟死了倒是也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林歆,看着她这副纠结的表情,先轻轻笑了一下。
“你别紧张啊。看你紧张,我就更紧张了。”
蓝齐疑惑:“你紧张什么?”
林歆敛了笑容,上下抛了抛手里的酒坛,淡淡道:“五年了,我这是第一次上山看师父。”
“……啊。”蓝齐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感叹词。
林歆没有在意,只是绕过了她,抬眼张望着方向:“我记得大约是在……啊,看到了。”
于是他朝蓝齐摆手告别,大步穿过竹林,朝着远处那不起眼的坟茔走去。
他的衣摆拂过那根被劈断的竹段,而他默不作声地装没看见地上躺着的那把匕首。
可直到又走出十步远,他身后的脚步声还是如影随形。于是他不得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缀在他身后当尾巴的蓝齐,挑眉问道:“还有事?”
蓝齐好险才刹住脚步,没撞到他身上。她瞥了一眼林歆手里的绣春刀,面不改色道:“先前不知此处是魏尚书的安眠之地,多有叨扰,我去赔个罪。”
挂在嘴边的那句“不必”卡在了林歆的唇间。他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蓝齐的行为。
反正他光是决定上山就已经够忐忑了,又偏偏在今天这个日子撞到蓝齐在师父坟边练匕首。大约是师父恼他的冷落,故意给他难堪看吧。
魏泽锋的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土包。蓝齐发觉自己其实路过过几次,竟然没认出这是座坟。
她跟着林歆绕到朝向宫城的那一面,看见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面什么都没刻。
蓝齐陪着林歆静静地立在坟前,她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约一炷香之后,林歆终于缓缓蹲身,先把祭品规规整整地摆好,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着无字碑上厚厚的灰尘。
蓝齐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她忍了又忍,终于决定要打破这份凝重:“你……”
可林歆猝不及防地在同一时间开了口,像是预判了她的疑问,也像是说给坟里的人听:“我确定,这是我师父的坟茔。”
“五年前的今日,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去送师父最后一程,也没有给他收尸。”
他背对着蓝齐,极力掩盖着声音里的颤抖。
“是后来,有师父的门生故旧偷偷告诉我,师父的尸首被他们抢出,葬在了这里。”
“他们以为我想来看看。他们说,要和我一起来看看。”
“可新帝登基,清洗朝堂。他们没活过来年春天。”
他的齿间溢出了一声哀吟。
“自此,世间只剩我一人知晓兵部尚书魏泽锋的埋骨之地——可我一次也没来过。”
说罢,他面朝无字碑,改蹲为跪,伏身重重地拜了下去。
蓝齐看着他的双肩在剧烈地抖动,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无家的奶猫,在阴沉的冬日里脆弱而惊惶。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哭腔。
“不孝徒林歆,来看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