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枢（1 / 2）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抛下我……”
她听见那轻微如蝉翼般的叹息声。她看见观星台上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那里，仰望着万象星空。那是她没法分辨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在她的脑海深处，那么遥不可及，又那么近在咫尺……
“你就真的忍心，这样抛弃我吗……”
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入心房。她极力想看穿四起的烟尘，却被困在冷光笼罩的空间内，四维都充斥着来去如云烟的幻影。
可眼前就是这样一团幻影，一团紫色的幻影。地平线在云离的脑海中上下沉浮，是她一次又一次回忆起又一次次忘却于现实与梦境交结之间的旋律。那是北斗七星……时间仿佛被一点点加速，她看得见它们的轨迹，旋转，永无停息地旋转……
“我就在这里……你能看到我吗……”
黑夜早已降临在这片被卷曲的世界上，但天地运转未曾停止过一刻，星光依旧闪耀，点缀在这寂静的山林间。那片紫光，那片让她向往的紫光，这时候，就在她的背后旋动着，在她身前留下一道长长的身影——紫色包裹着的身影……云离在惊诧中转过身……她又有那么一刹那，幻想着那片紫光，能让她接触到虚幻的一刻，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刻——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枚悬浮着的正四面体结晶……
云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是真的吗……这一定只是一个梦，一个可有可无的梦。心中的那些所念之物，早就已经消逝在隐退的光芒之中，消逝在这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让她黯然神伤的本应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
她想摆脱这样的梦境，但却无处可走。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真的不是……我的梦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的到来……可我不怪你……”
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那么突然，那么彻底……
眨眼间，她看见自己坐在明亮亮的课堂里，午后的阳光如浓稠的奶油，穿过一层层在夏日裹挟着热浪的风，透过摇摇曳曳的巨树的宽大的叶片，洒在她的书桌前。眼前竟然是，让人慵懒又惬意的课堂……这是多久之前的场景……讲台上是棋先生，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着立体几何的图……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恍惚间，她看见坐在左边身旁，和自己共用着同一张课桌的瑟林，在认真地写着笔记……她看见，右侧过道边的课桌上，坐着的是寒烟……耳畔，是窗外小鸟的叽喳和树叶的沙沙作响，还有吊桥外悠扬的笛声……她一下子回忆起来，那是去外地的人们从海边带回来的海笛，是云含的海笛……她每次听到，那声音仿佛能把自己带到远方的海边，面朝着广袤的天与海，闻见那带着海洋的味道的海风，脚底是棉柔的浪与沙……她的思绪一瞬间被打断……
瑟林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云离……”
“云离。”
她连忙站起来，面向棋先生。“这个问题你来回答。”
她看到了黑板上画着的正四面体……
她慌忙低头，却看见自己的笔记本上，也画了一个正四面体，一条条分行线，穿过那似乎隐约闪着紫色的间隔。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她几乎已经把这一切都忘记了，脑中明明只有一段不忍回溯的过往，一点点被忘却的旋律——是它让自己回到过去的吗？它又是怎么做到的？
云离看着自己草稿本上的那个正四面体，看了一遍又一遍。“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抬头的一霎那，时间像是陷入了永恒的停顿，眼前宛若无数的幻灯片在接二连三地浮现，那些她曾经熟悉的脸庞，不断地在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边悠扬的旋律依旧。这是一种沉浸又舒缓的感觉……她看见丛林间平行的光与暗，看见一只只飞鸟穿过枝叶，看见爬山虎悄悄地染绿中心塔，看见乱花迷人，看见春秋轮转……
还能回到过去吗？还能回到过去吗……
那一切发生得都是这样突然，棋先生在黑板上划下最后的一道横线，穿过那枚正四面体的正中心，然后就这样，结束了他的最后一节课，拎起了公文包。在走出教室前，他最后看了云离一眼，四目相对，云离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师，你要去哪里？”
他没回答，终于转过头，再没回过头，一步，一步，踏在硬木铺成的走廊上。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是她脑海中得到的回答。
她没有听清楚，那最后的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她有没有回答？
他们收拾好书包。云离轻轻地合上她的那本笔记本，把它放入书包。寒烟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抹除了上面的最后的一道印记。她突然感觉到，心底深处的某样东西，她难以言状的东西，就这样无缘无故地，随着那在风中飘散的粉尘，一同烟消云散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就像一束在真空中振荡的电磁波，穿透过无尽的虚空，最终却不知到达何处。
当云离走出教室门时，她望见了夕阳光茫下棋老师的背影，然后，依旧在悠扬的旋律里，再也看不见……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想要我知道些什么？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那里有清风细浪，那里有红蕖黄莺……”
她无法回忆起这段时光，因为它是如此的陌生。还是说，这不过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幻想？
……
“姐姐，来和我下一盘围棋吧，我们好久没有下过棋了。”
云离点了点头。那枚幻方，还是如影随形般萦绕在她身边。
她看着尚还是个孩子的瑟林，扎着蓝色的小辫，还留有几分稚气——但是……
她突然发觉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寒烟……”
寒烟似乎听不见一样……
在铺满苍苔的石砌井栏上，失落的他像影子般坐着，长风摇曳着曲折的山峦，荡过蜿蜒的溪水……夏虫渐渐停下鸣响，小舟被冻结在冰封的河岸，飞花落叶在风暴中摇摇颤颤，长路漫漫，夜雪初积……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
她终于明白了些许，瑟林悄悄抱住云离的胳膊，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身旁，才稍微有一丝温暖。任由寒雪吹过身边，任由发丝在空阔的沧浪里凌乱，任由飘飞的雪絮点缀在缕缕蓝丝间。
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
星光黯淡，愈发地黯淡，直到……直到，云离的眼前，变成彻底的一片黑暗……
……
云离在沉默中醒来，四周看了看，窗上结满了杂乱的霜花，而窗外的晨光已经有点在霜天下被揭开，壁炉里尚有一丝火光跳跃，草鱼还在睡着。她不想去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小屋。天空像被自然恣意涂抹的画卷，一层层沉淀，朦胧又神秘。
初绽的梅花在冰雪中稀疏淡雅。她顾不上这些，她要去那个小山坡，那个被雪覆盖的小山坡。上面有几棵低垂的雪松。云离伫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最终蹲下身，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把土刨开。紫光一点点显露。云离颤抖着的双手把它缓缓捧起，捧在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她细细地端详着着手中的这枚幻方，即使是重逢，也还是有如初见般的感觉。她企盼着，能再听到那声音，她想知道更多、更多，可只有寂静的高峰雪岭间的杂波，暗间呼号的西风，在山深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