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覆灭(2 / 2)
“女儿?你配说这个词吗。江海升,这些年你去哪了,你管过她吗。”
“现在靠几万块的小钱就想把人打发了?就想一笔勾销了?她蠢,我可没这么蠢。”
“你这十几年过得志得意满,幸福团圆。你自己戴绿帽戴不够,还养别人家儿子养的高兴,演‘好爸爸’演上瘾了是吧。我呸!”
“什么钱!江海升你还背着我给她们家钱了?!”陈风也扯着嗓子,“你知道这个钱是我们两个一起挣的吗,谁给你的资格自作主张!一分钱!我告诉你!一分钱都不许给!!!”
“凭什么!江海升的钱本来就全都该给他亲女儿!!”
周遭太喧哗,南蔷跪坐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只觉得寒冷。
江槐序伸手去拉她,还没碰到她的手就被南蔷妈重重扯了一下,推到后面,她指着他鼻子发疯般地尖叫:“谁让你碰我女儿的!是不是你撺掇她出国的!她根本就没那么花花肠子!!就是被你带坏的!”
雨夜里,江槐序状态不对,漫天的大雨淋湿了他的额发,他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唇失了血色,肩膀微微有些发颤,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在雨水里。
“够了!”南蔷扯着嗓子喊道。
她挣扎着爬起身,在林归意又要推江槐序的时候死死地挡在他面前,张开手,眼神不躲不闪,倔强地直视回去。
林归意目光发寒,上前一步指尖一下下戳在南蔷的肩膀。
“南蔷,要不是我今天去学校遇到你们班主任,我还不知道你背着我干了这么多好事。”
下一刻,怼在南蔷眼前的是那份保送同意书。
火光里,依稀能看清右下角签的是江海升的名字。
“刺啦”两下。
她眼睁睁看到那张纸在她面前被撕了个稀巴烂。
“出国?你想都别想!”林归意抽了抽嘴角。
“哔——”的一声。
大雨里,一声刺透耳膜般尖锐的巨响,也许是耳鸣了,南蔷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是直勾勾盯着林归意那张愤怒的脸。
好奇怪。
那张面孔诉说爱意的时候从来没有那么清晰,抒发恨意的时候却那么狰狞可怖。
她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每一道扭曲的纹理,逐渐延长变成了蜿蜒的沟壑,挖在她眼底,铭心刻骨。
她瞪着她的眼睛,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她说:“南蔷,我是真的会死给你看。”
撕碎的保送同意书被她一把扔在天上,纸屑纷飞,白花花的,仿佛阳春三月降下了漫天飞雪。
落在地上,被雨水打在泥里,潮湿泥泞,不值一提。
那些苦涩的,晦暗的,无情的,荒诞的,无一例外,全都归于苍白。
风声席卷,荒芜一片。
最伤人的人往往是最亲近的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的努力全覆灭,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的自尊踩在地上摩擦,还打着爱的旗帜。
……
而最讽刺的是什么呢。
最讽刺的是林归意回头看到南桐那一刻,忽然就闭嘴了,抿着嘴唇,直戳戳站着。
安静得像个死人。
南桐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南爸,两人没听到前因后果,只是愣愣地站在大门,不敢轻易上前。
南蔷一秒就明白了。
她不想让她儿子听到这些,因为他还小,他还要学习,他明年就要中考了。
这是他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分心。
他需要被保护。
而她,活该被践踏。
-
也是到后来南蔷才终于搞清了这些老一辈的陈年旧事。
陈风是江海升高中初恋,大学分隔两地,陈风后来嫁给了穷小子艺术家,也就是江槐序亲爸。
林归意是陈风大学闺蜜,在陈风婚礼上遇到了江海升,两人结婚。
直到被出轨,南蔷妈才知道,陈风是江海升初恋,而他最终还是为了初恋抛弃她了。
而她当年同时失去了老公和闺蜜,差点自杀。还好有南平,暗恋她多年。
这几个人的爱恨情仇曲折复杂,就连名字都像某首诗里写的那样,天生带着怨恨纠葛。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落日归山海、山海藏深意。”
……
那晚雨夜。
再之后,雨似乎小了一些,林归意被南爸和南桐拉着离开了江家。
江海升和陈风也在奶奶的压力下进了屋子。
院中只剩下南蔷和江槐序两个人。
雨丝飘渺,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南蔷脚步不稳,下意识地上前了几步,突然想抱抱他。
是第一次任性,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任性。
她还住了他的腰,头枕在他胸口,突然想说点真心话。
她的声音很轻:“江槐序你知道吗,我最开始对你的印象特别差。”
南蔷笑了笑,“因为你什么都有,你住这么大的房子,吃好喝好,接受最好的教育,被最优越的环境塑造了凌驾于普通人的能力和优势。”
“所以你可以相信努力了就能得到回报,相信这世界是公平的。”
“相比之下,我呢,那个时候很愤世嫉俗啊,觉得自己从小就在一地的鸡毛蒜皮里长大,都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就算想逃离这个环境也根本无能为力,已经筋疲力尽了却还是在原地打转。”
“我那个时候好羡慕你,因为你好自由。”
“我想的也很简单,觉得只要有钱我就自由了,有了钱我就可以逃走。可以有底气,可以有尊严,可以不用被人踩在脚底下。”
“我最开始就是为了要出国的钱才来这个家的。江爸,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是不是我亲爸,我就是想要钱而已,是不是肤浅又卑鄙。”
南蔷扯了扯唇角,低着头像个破碎的玻璃娃娃,却不想让他看到表情。
“但我后来真的后悔过。如果我最开始没那么贪心,我们没有那种复杂的关系。”
“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喜欢,不用顾虑那么多,不用撒谎不用欺骗,不用洒那么多恶心人的狗血。”
“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雨里,她抬起头问他:“你现在还相信人不会被世俗打败吗…”
江槐序声音虚弱,快要消散在风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当年闹得这么难看…但是…”
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而南蔷已经放开了他,她退后一步,眼神淡了很多,唇角发白。
她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理想主义者。”
“我也想天真地相信爱能战胜一切现实,可是你对我一时的新鲜感征服欲消退过后,我们还能剩什么。”
“除了尴尬和两个家庭的崩塌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槐序低头看着她,忽然发觉语言竟然那么苍白又无力,他扯扯唇角,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
直到南蔷离开的时候,回身看他,他还站在原地。
他垂着手臂,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湿答答贴在身上,几近透明,衬得他的身形更加单薄。
形单影只,几乎要消失在黑夜。
而那双曾经亮晶晶闪着锋芒的眼睛,此刻却没再看她,荒芜得像是夏夜篝火熊熊燃尽后被风吹散的灰烬。
仅剩的光也熄灭在潮湿的雨夜,留下死寂。
那是南蔷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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