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覆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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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槐花初绽,暮春的风承着花果香,愈渐浓郁。
青黄不接的日子,说不清春夏,模糊了边界。大地为案,长风为笔,潮湿的绿点缀不透光的橘。
记忆中那天,那橘色衬着夕阳比往日更加浓烈,有厚重的云层积在夜的边界,像是在蠢蠢欲动地等着场暴雨,一举闯入那暴烈的夏天。
之后回顾才发现,事情就是从那时起发生变化的。
5月4号是江槐序“生日”。
不是真生日,只是他自己找了个看顺眼的日子,据说已经潦草过了十几年了。
南蔷以前总想着找机会要问问他实际生日是哪天,又碍于面子想等他主动开口,这么一拖就又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
院子里,南蔷托着蛋糕小心翼翼地摆到桌面上,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今天江槐序一放学就被彭愿按在了教室拖延时间,而南蔷和苏贝贝提前来他家做准备。
算是给他个惊喜。
蛋糕是南蔷和奶奶一起做的。
白色的抹面奶油,表面用刮刀抹出暗粉和酒红色的纹理,油墨般的笔触,零零碎碎点缀几朵立体的奶油红玫瑰刮花。
插着一根蜿蜒向上像藤蔓般的银色蜡烛,就像是误入了蔷薇花园,在黑夜里燃起灼灼篝火。
见南蔷弯着腰目光凝重,还在调整玫瑰的花型,苏贝贝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揶揄道:“南南,你做这么多玫瑰,是想让他一口吃掉你的意思吗。”
“嘘,小心让奶奶听见。”南蔷立即抬眼比了个噤声,鬼鬼祟祟地望了望不远处的奶奶,还好她老人家耳朵不好使,没听见。
“还用让奶奶听见才能发现啊。”苏贝贝指指周遭的陈设,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你自己看看,这还爱得不够明显吗。”
南蔷环顾了一圈四周。
呃,不得不说,确实有点明显。
院中老树上被她缠满了各色各样繁复的彩带装饰,垂坠下来,系满了粉粉蓝蓝的大号蝴蝶结,气球挂在藤椅和池边。
仪式感满满,满到快要溢出来了。
“你是真拿他当公主宠。”苏贝贝咋舌。
南蔷低头笑。
谁不知道他心里住着个小公主。
光是想到他看到这些粉粉嫩嫩的彩带和气球,又喜欢又感动又想耍酷,只能站在那强忍着的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南蔷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意识到自己思路跑偏,南蔷清清嗓子,故意转移话题,“还不是因为我保送,不用高考闲得发慌吗,不得找点事干。”
苏贝贝果然嚎叫:“啊啊啊!拒绝拒绝拒绝,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
说到保送,其实南蔷并没有表面那么春风得意沾沾自喜,反倒有些慌张。
学校的保送同意书她是找的江爸签的名,怕中途走漏了风声,她直到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才交到教务处。
林归意那边,她更是只字未提,只是偷偷告诉了弟弟,但也没提留学钱的真正来源,只说是有全额奖学金加上自己将来打工,算是草草蒙混过关。
但这事藏着掖着,就像是有根杂草撩拨着心尖,说不出的心慌。
今天是初中部的家长会。
林归意此时应该和南桐一起在学校,等开完家长会,也不知道今晚回家迎接他们的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骤雨。
算算时间,家长会也快结束了,顺利的话南桐之后也会溜过来一起给江槐序过生日。
南蔷思绪飘走,又被奶奶慈爱的声音拽回来:“小露,你妈妈一直是个脾气挺烈的人,这些年不容易。”
苏贝贝插嘴:“奶奶,您话说轻了,她可不是烈。是炸,炸裂。”
“嗯,确实挺炸裂的。”南蔷低头笑了笑,不想多说她的坏话,只是摇摇头声音温和,“其实我妈这些年挺辛苦的,我南爸经常不着家,她自己工作忙又要照顾两个孩子。”
“她的家庭观念很传统,觉得作为女人一定要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能出半点差错,那边爷爷奶奶经常对她甩脸色,她也一直笑脸相迎,没什么怨言。”
“重男轻女也好,挖苦伤人也好,都改变不了她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奢求不来多点爱,我只希望她有一天能再对我多点尊重就行。”
说话的功夫,桌面上手机震动。
周遭气氛祥和,南蔷专心致志盯着蛋糕,没人注意到南桐来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屏幕幽幽暗下,再亮起。
最新一条是——
「姐,我靠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等我,我这边一结束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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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天气总是多变。
接近傍晚,天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浓云被风吹得渐近,压在头顶,遮住了夕光,连呼吸都变得沉闷。
那空气愈发浓重,挤压得头脑都发胀发昏。
或许是出于人的自我保护,等到时过境迁再回忆起来,才发现那天的记忆变得好模糊。
像是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染着一道道朦胧的光圈,将爱的,恨的,痴的,痛的,全都虚化。
丢了意义,化作雾气消散在风中。
南蔷只记得林归意闯进来的时候,她刚给江槐序的生日蛋糕点好蜡烛,身旁苏贝贝“砰”地炸响了第一声礼炮。
“生日快乐!”南蔷笑着说。
小院里,在漫天飞舞的彩带碎屑和盈盈燃烧的火光中,她看到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是林归意已经接近狰狞的脸。
她只是轻轻一扬手,有什么坚硬闪光的东西便朝南蔷的脸砸来,蹭过她的额角。
下一秒,她只觉得滚烫。
额角似乎多了道血口,深红色的血顺着眉骨流下。
砸过来的是奶奶曾经送给她的那条钻石项链,玫瑰藤蔓蜿蜒而上,掉在泥地里,在火光下泛着璀璨刺眼的光。
“你认他了是吗。”
这是林归意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
身后,吱呀一声,又有人推开了院门。
有多少人在那一刻猝不及防。
面面相觑。
大门处,江槐序和他的父母呆立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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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的记忆似乎就更模糊了。
几阵雷声过后,天似乎被谁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大洞,伴着滚滚轰鸣,在无尽的黑夜里张开了血盆大口,利刃刺穿天际,瓢泼大雨应声而下。
漫天大雨里,林归意死死地揪住江海升的领口,尖叫声划破黑夜:“江海升,你抛弃自己的女儿去养别人家的儿子,你要脸吗,全都是被那个狐狸精给勾引的。”
陈风扯开林归意的手,狠狠瞪着她眼睛,“你说谁是狐狸精呢!谁允许你来我家的!!!给我滚!!!滚!!!”
“都多少年了,你还没闹够吗!”江海升攥紧林归意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她。
那眼神,说不出的厌恶。
黑夜里,从没愈合过的伤疤彻底被揭开。
仇恨,愤怒,不甘,委屈,时隔多年卷土重来,依旧鲜活滚烫,鲜血淋淋。
像是人能想象到的最混乱的场景,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嘴唇一开一合,说着最恶毒的话。
蛋糕被人打翻在地,纯白色的奶油砸得稀烂,暗红色的玫瑰花瓣窸窸窣窣落了满地,被雨水淹没,冲刷在肮脏不堪的泥浆里。
南蔷上前拉架时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掀翻在地。
她的钱包掉在地上,江槐序那张拍立得照片掉了出来,被林归意一把夺走。
“南蔷,你还骗人是吧!还说这照片不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成了满嘴撒谎的孩子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林归意一声比一声尖锐,“你是故意恶心你妈妈吗,你跟谁在一起不好,你找你亲爸的后儿子,你要点脸吧!”
“你不是爱认爹吗,好的没继承,他那套冷血、自私、刻薄、虚伪,你倒是继承的一套一套的。”
“林归意!你怎么说话呢,你就这么说女儿?!”江海升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