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爱无敌（1 / 2）

下次见面时，朱丽和李乔说一个同事流产的事。那是她在大润发超市的一个收银员同事，而另一个同事在试图安慰这个同事的时候说：“事出皆有因，可能这就是天意。”

“根本没有这回事！”朱丽脱口而出，“没有，没有‘事出皆有因’这么回事！”朱丽再次说道，“无论是遇上流产还是癌症，或者是你的孩子被一个疯子捅死了，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玄妙的安排！”

李乔能理解朱丽的意思。

面对各种厄运和不幸，人们不免会说出一些让人产生歧义的言论。对此，朱丽一直在半开玩笑地考虑要不要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做《垂死之人的言语禁忌：给迷茫的好心人准备的聊天指南》

根据朱丽的总结，以下这些是一定要避免的：“你确定自己是要死了吗？”“你找别的医生看了吗？”“坚强点。”“你的生存几率是多大？”“你需要放松一点。态度决定一切。”“你能战胜病魔的！”“我知道有个人服用了某某药物之后痊愈了。”“我读到一篇报道说有个新的治疗方法可以缩小肿瘤，虽然还只是在试验阶段，但这也算是希望啊。”“你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家族遗传史吗？”

在最后那个问题上，如果朱丽真的有家族史，那个提问的人可能会感到心安一些，因为至少基因可以解释一些问题。

还有一天，有人跟朱丽说：“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人跟你得的是同一种癌症。”

“以前？”朱丽问道。

“嗯，是的，”那个人不好意思地回答，“她，呃，已经过世了。”

当朱丽在罗列禁忌语清单的时候，李乔想到另外一个来访者，她也曾经跟李乔抱怨过人们对她的各种困境作出的评论：“你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至少也是喜丧了。”“她现在一定去了更好的地方。”“等你准备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再养一只狗。”“都已经一年了，或许你应该向前看了。”

不可否认，这些话都是出于好心，是想要给人安慰的。但同时，这些话也是一种防御措施，保护说话的人不让别人的悲惨处境触发自己不安的情绪。

像这样子的客套话能让说这话的人更容易应付眼前可怕的场面，殊不知，这些话却会让正在亲自经历这些的人感到愤怒和被孤立。

“人们觉得如果他们跟我探讨我的死亡，那它就会变成现实，可是这原本不就是一个现实吗？”朱丽边说边摇头。

李乔也曾经目睹过相似的场景，只是话题与死亡无关。

人们都隐约觉得，似乎只要避免去谈及一些事，那些事就会不存在了，但其实，这只会让那些事变得更可怕。

对朱丽来说，沉默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人们避开她，避免和她交谈，那就不会说出那些令人尴尬的话了。

但是，朱丽宁愿选择尴尬，也不想被无视。

“那你希望别人对你说什么呢？”李乔问。

朱丽想了一下，“他们可以说‘我为你感到难过。’也可以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或者是‘虽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上，但我还是很关心你。”

她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消瘦的身形已经撑不起她的衣服了。“他们可以实话实说，”她接着说道，“曾经有一个人脱口而出，对我说道，‘我不知道此刻该对你说什么’，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如释重负！我对那个人说，在我生病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在学校里，当我带的研究生们刚听到这个噩耗时，他们都说，‘没有你我们要怎么办？’这也让我觉得欣慰，因为这表达了他们对我的感情。还有人说过，‘不会吧！’还有‘如果你想要聊天或者是做些什么开心的事，打个电话给我，我随时奉陪。’他们还是把我当成‘我’，我还是他们的朋友，而不只是一个癌症患者，他们还是可以和我聊自己的感情生活，聊工作，聊热播电视剧的大结局。”

在朱丽看着死亡渐渐逼近自己的过程中，还有一件事让她颇感震惊：她发现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异常生动鲜活。

她以前习以为常的每一件事都变成了一种生命的启示，就好像她又回到了童年，又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她重新认识了味觉——从一口芒果流淌到她下巴上的香甜汁液；她重新认识到了嗅觉——从家门前草地上的小花、同事的香水、还有她老公冒着汗的身体；她重新认识了听觉——从汽车行驶时发出的刺耳声音，还有小侄子欢快而肆意的笑声。

她的体验也被刷新了，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能让她变得无比快乐，哪怕那些事情在以前对于她而言都是非常平凡的小事，比如收到一个包裹，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或者坐在咖啡馆里看街上人来人往。

朱丽变得像是生活在超现实中。她发现，当人们自欺欺人地以为还拥有大把的时间的时候，他们只会变得更懒惰，更闭塞，更麻木。

她没想过会在绝境中体验到这样的快乐，某种程度上说，她甚至感到容光焕发。

即使濒临死亡，她意识到生活仍然在继续——哪怕癌症正在吞噬着她的身体，她还是会看看新闻刷刷dou音。一开始她还会想，我为什么要浪费生命中宝贵的十分钟来刷短视频呢？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呢？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啊！

她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正在失去什么。

“我现在还可以顺畅地呼吸，”朱丽说，“虽然呼吸对于我来说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到那时候我也会为此特别悲伤，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要大口呼吸。”